元·陳孚
端陽日當母誕不得歸
彩絲堂上簇蘭翹。記生母,在今朝。無地捧金蕉。奈煙水、龍沙路遙。
碧云迢遞,白云何處,風急雨瀟瀟。萬里夢魂消。待飛逐、錢唐夜潮。
〔彩絲〕周處《風土記》載:端午索系臂一名五色絲。又有條達等組織雜物,以相贈遺。〔蘭翹〕沈約《八詠·會圃臨春風》詩:“想芳園兮可以游,念蘭翹兮漸堪摘。”翹,本詞作茂盛意?!步鸾丁臣淳票?。姜夔《石湖仙》詞:“玉友金蕉,玉人金縷,緩移箏柱?!?〔龍沙〕古代指我國西部、西北部邊遠山地和沙漠地區。
作壽詞最難,“倘盡言富貴,則塵俗;盡言功名,則諛佞;盡言神仙,則迂闊虛誕”(《詞源》)。故而古代壽詞以名傳世者并不多。然陳孚這首祝壽詞,絕去壽詞中常出現的松、椿、龜、鶴等俗詞濫調。抓住特定時空內對母親的思念之情,回環吟詠,真摯深沉,可謂獨辟蹊徑、自出機杼。
詞的首句以景物起興。端午節,人們佩掛著彩絲制成的飾物,戲嬉而游。滿堂人群,春蘭茂盛。極寫其熱鬧場面。故而首句不但點出了時間,也與題目暗合。景語虛引,情含景中。其情苦,而作者偏言其樂。這種景與情之間的反襯手法,達到了以樂景寫哀情的效果。充分表達了母誕之日不能歸而祝壽的痛苦心情,亦為下文寫景抒情鋪陳?!坝浬?,在今朝。無地捧金蕉。”這一層由景物描寫轉入敘事。字字平易,語近情遙。把思母之情融入客觀敘述之中。不著物相,貼切自然。作者原本布衣,曾為僧以避世亂。后仕禮部郎中,出使今天的嶺南一帶。孤身遠游,冗事紛紛,本應該母誕日趨庭祝拜,舉樽敬奉,但是卻無法實現。下一“無”字,可見此時作者無可言狀之心情?!澳螣熕埳陈愤b?!睙熕喔?,路途遙遙,欲返故里,捧樽祝壽,而又難以實現,故而作者感慨頓生,思家、念母之情和盤托出。正如作者在《江州》詩中所說的:“老母越南垂白發,病妻塞北依黃昏。蠻煙瘴雨交州客,三處相思一夢魂?!?/p>
詞的下闋,借景抒情。“碧云迢遞,白云何處。”“迢遞”,高遠的樣子。換頭處寫悵望之景,無限空間的描寫,襯托了無盡思念之情。唐劉肅《大唐新語·舉賢》載:狄仁杰“為并州法曹,其親在河南別業。仁杰赴任于并州,登太行,南望白云孤飛,謂左右曰:‘吾親所居,近此云下?!?,佇立久之,候云移乃行?!焙笕顺R浴鞍自朴H舍”、“白云孤飛”來作為客中思念父母之辭。作者此處,使事用典,如鹽入水,不露圭角。藍天深遠幽靜,白云緩緩飄移。意境深沉,情語景語,互藏其宅。古人尚能看到雙親所居住處的白云,作者卻不知“白云何處”,徒有悲傷和嘆息。從語意上和上闋結處一脈貫串,互為照應。比起黃庭堅的“白云行處應垂淚,黃犬歸時早寄書”,更加含蓄、深沉。“風急雨瀟瀟。萬里夢魂消。待飛逐,錢唐夜潮?!薄板X唐夜潮”,即指錢塘江大潮。作者家居浙江臨海,此暗指故里。環境的渲染,和作者思想感情和諧一致,客觀景物顯示出濃厚的主觀色彩。風急雨驟之夜,作者本想乘如愿之夢,回到母親的身旁,但是風聲颯颯,雨聲淅淅,空有思念之心,而無如愿好夢,更覺凄楚悲涼。同時也反映了作者身處孤館,寂寞無聊的心緒。無夢強入夢,讓美夢追隨著錢塘江潮實現現實中無法實現的愿望。作品以吞天沃日、勢極雄豪的潮水,來狀思親之情的強烈,一方面把抽象感情具體化、形象化,另一方面也調動了讀者的聽覺形象,創造了祝壽詞前人多未涉足的佳境。
通觀全詞,作品之所以能寫得真切感人,這是由于特定的祝壽對象決定的。作者以敏銳的藝術洞察力,抓住母子之間“春暉”與“小草”般的感情來整合作品的抒情系統。首先是寫端午節熱鬧的場面,以此來襯托煙水路遙而不得歸的心情;登高遠望,家鄉杳然。不禁思從中來,思極而入夢,雨打夢驚,更覺凄楚之至;無夢而強入夢,透視出作者思親心切。詞作的抒情結構層層遞進,環環相扣,愈轉而情愈切、思愈深。全篇自然通脫,無矯飾之跡,很貼切地表達了游子思念母親的拳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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