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國風衛風·氓》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①匪來貿絲,來即我謀。②
送子涉淇,至于頓丘。③匪我愆期,子無良媒。④
將子無怒,秋以為期。⑤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⑥不見復關,泣涕漣漣。⑦
既見復關,載笑載言。⑧爾卜爾筮,體無咎言。⑨
以爾車來,以我賄遷。⑩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11)于嗟鳩兮,無食桑葚!(12)
于嗟女兮,無與士耽!(13)士之耽兮,猶可說也,(14)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15)自我徂爾,三歲食貧。(16)
淇水湯湯,漸車帷裳。(17)女也不爽,士貳其行。(18)
士也罔極,二三其德。(19)
三歲為婦,靡室勞矣。(20)夙興夜寐,靡有朝矣。(21)
言既遂矣,至于暴矣。(22)兄弟不知,咥其笑矣。(23)
靜言思之,躬自悼矣。(24)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25)淇則有岸,隰則有泮。(26)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27)信誓旦旦,不思其反。(28)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29)
【注釋】 ①氓:民,蚩蚩:忠厚的樣子。布:幣。上古以布為貨幣。貿:交易,買。②匪:通“非”,不是。即:接近。謀:計劃。③淇:水名。頓丘:地名。④愆(qian 牽):錯過。⑤將(qiang槍):請。⑥垝垣(gui yuan 鬼員):毀壞的土墻。復關:地名,據宋王應麟《詩地理考》,在澶州。⑦涕:淚。漣漣。淚流不斷的樣子。⑧載:則、就。⑨卜、筮:古之占驗,以火灼龜,據紋判斷吉兇叫卜;以蓍草排比成卦叫筮。體:占卜的卦兆。咎言:兇辭。⑩賄:財物,指嫁妝。(11)沃若:潤澤柔嫩。(12)于嗟:嘆詞。鳩:斑鳩。桑葚:桑樹的果食,古說鳩食桑葚過多則迷醉。(13)耽:迷戀。(14)說:同“脫”,解脫。(15)隕:凋落。(16)徂:往,指出嫁。食貧:吃苦受窮。(17)湯(shang 傷) 湯:水盛大的樣子。漸:沾濕。帷裳:車上的圍布。(18)爽:差錯。貳:王引之:“貳者,弍之訛,弍即式之借字。”式,偏差。行(hang杭):行為。(19)罔極:無常,沒有定準。二三其德:朝三暮四,前后不一。(20)靡:無。(21)夙興夜寐:早起晚睡。朝:天,言天天如此。(22)遂:成。暴:暴虐。(23)咥(xi戲):譏笑的樣子。(24)躬:自身。悼:傷心。(25)及:與。怨:怨恨。(26)隰:低濕積水之地。泮:通“畔”,涯岸。(27)總角:古時未成年的小孩,頭發扎為兩角。宴:樂。晏晏:和樂的樣子。(28)旦旦:誠懇的樣子。反:變心。(29)已:止。
【譯文】 當年的你呵,憨笑著一副忠厚的樣子,時常抱著布幣來買我的絲。噢!你也不是來買絲,而是為了接近我,向我求婚。我送你,涉過潺潺的淇水,一直送到了頓丘。不是我有意拖延,實在是因你沒有媒人。愿你不要生氣,就以秋日為結婚的日期吧! 登上那倒塌的殘垣,遠望你所居住的復關。復關遙遙看不見,惹我泣淚漣漣;終于有一天,看見了復關來的你呵!我又說又笑,笑容滿面。你說已經占了卜卦,占了一個吉利的卦簽。于是,你的車子來了,來將我的嫁妝搬。唉!桑樹未枯落之時,葉兒潤澤;叫聲斑鳩鳥啊!不要吃桑葚。女人呵!不要墜入情網。男人沉迷,尚可解脫,女人沉迷,永難解脫。桑葉老時,黃葉凋落。自從我嫁給你,一直過著貧困的生活。淇水河呵!浩浩蕩蕩,濺濕了那遣歸我的車。作為女人的我,沒有差錯,是你變化無常。男人呀!都沒有準,三心二意,容易變心。剛嫁給你時,什么都不讓我干,以后卻要起早貪晚,沒有片刻的安閑。你想得到的,已經得到,就一天比一天粗暴。兄弟們不知內情,時常譏笑。靜下心來想一想,也為自己的命運哀傷。本想和你白頭偕老,沒想到,到老時,我的生活里充滿了哀怨。那長流不斷的淇水呀!也有它的岸!那洼濕的沼澤呀!也有它的邊!我們總角少年時,青梅竹馬。你的笑顏、你的誠懇的誓言,如在目前。當時怎么能想到你今日的背叛。唉!你既已背叛了你的誓言,那就算了吧,我也再不把你思念!
(王 洪譯)
【集評】 清·牛運震:“末章將始末情事,通身打摺一番,無情不集,無筆不轉,繚繞悄恍,摧心動魄,古騷怨詩之絕調也。”(《詩志》卷一)
清·方玉潤:“此女始終總為情誤,固非私奔失節者比,特其一念之差,所托非人,以致不終,徒為世笑。士之無識而失身以事人者何以異?是故可以為戒也。”(《詩經原始》卷四)
今·錢鐘書:“按此篇層次分明,工于敘事。‘子無良媒’而‘愆期’,‘不見復關’而‘泣涕’,皆具無往不復、無垂不縮之致。然文字之妙有波瀾,讀之只覺是人事之應有曲折;后來如唐人傳奇中元稹《會真記》崔鶯鶯大數張生一節、沈既濟《任氏傳》中任氏長嘆息一節,差堪共語。皆異于故作波折,濫弄狡獪,徒成‘鼓噪’者也。”(《管錐編》)
【總案】 陳澧云:“此篇絕妙。”(《讀詩日錄》)這的確是《詩經》中最有成就的敘事詩,敘事完整,層次分明,情節錯落有致,生動感人。滿懷深情的回憶,一腔悔恨的敘述,深有感觸的告誡,憤憤不平的控訴,表現出一個勤勞勇敢、愛憎分明的勞動婦女的形象。所可恨者,歷代道學家都將詩的女作者污為“淫婦”,以“《氓》之詩節節是供牒”,至清代方玉潤始為之平反正名。
姜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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