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雅大雅蕩之什·瞻卬》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瞻卬昊天,則不我惠。①孔填不寧,降此大厲。②
邦靡有定,士民其瘵。③蟊賊蟊疾,靡有夷屆。④
罪罟不收,靡有夷瘳。⑤
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奪之。
此宜無罪,女反收之。⑥彼宜有罪,女覆說之。⑦
哲夫成城,哲婦傾城。懿厥哲婦,為梟為鴟。⑧
婦有長舌,維厲之階。⑨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
匪教匪誨,時維婦寺。⑩
鞫人忮忒,譖始竟背。(11)豈曰不極,伊胡為慝?(12)
如賈三倍,君子是識。(13)婦無公事,休其蠶織。
天何以刺?何神不富?(14)舍爾介狄,維予胥忌。(15)
不吊不祥,威儀不類。(16)人之云亡,邦國殄瘁。(17)
天之降罔,維其優矣。(18)人之云亡,心之憂矣。
天之降罔,維其幾矣。(19)人之云亡,心之悲矣。
觱沸檻泉,維其深矣。(20)心之憂矣,寧自今矣。
不自我先,不自我后。藐藐昊天,無不克鞏。(21)
無忝皇祖,式救爾后。(22)
【注釋】 ①卬:通“仰”。②填(chen 塵):久。厲:禍患。③瘵(zhai 債):病。④蟊賊:吃莊稼的害蟲。疾:害。夷:語助詞,不為義。屆:終極。⑤罪罟(gu 古):法網。瘳(chou 抽):病愈。⑥收:拘收,逮捕。⑦說:通“脫”或“釋”,解脫或赦免。⑧懿:通“噫”,嘆詞。梟(xiao 消):貓頭鷹一類的猛禽,相傳為食母的惡鳥。鴟(chi 癡):貓頭鷹,古人認為是不祥之鳥。⑨階:階梯,此意為根由。⑩寺:通“侍”。(11)鞫(ju 居):窮究。一說“讀為告”(林義光《詩經通解》)忮(zhi 至):嫉妒,忌恨。忒(te 特):變詐。譖(zen怎去聲):誣諂,中傷。(12)極:善。一說甚。慝(te 特):邪惡。(13)賈(gu 古):古稱設店鋪售貨的商人,此指做買賣。識:知。一說通“職”(林義光《詩經通解》) (14)富:通“福”。(15)介狄:披甲的夷狄。一說大的邪惡,即元惡,元兇。一說久遠的謀略。胥:通“斯”,是。忌:怨恨。(16)吊:善。類:善。(17)殄(tian 舔)瘁:困病。(18)罔:古“網”字。優:繁多,嚴重。一說寬容。或謂通“憂”。(19)幾:近。一說危。(20)觱(bi 必)沸:泉水翻騰涌出的樣子或狀聲。檻(jian 見)泉:即濫泉,噴涌而出的泉水,若濟南之趵突泉(趵突泉曾名檻泉)。或謂正出泉。(21)藐藐:高遠的樣子。鞏:鞏固。(22)忝(tian 舔):辱沒,有愧于。式:語助詞,不為義。后:子孫后代。
【譯文】 仰望蒼天,為啥對我不愛憐?已是好久不得安寧,今又降下這大災大難。邦國不能安定,士民痛苦不堪。害蟲齊把莊稼吃,沒完沒了的災難。刑罪之網不收起,百姓痛苦不會減。人家有的田地,你反硬占據。人家有的奴隸,你反強奪取。這人本該無罪,你反把他捉去,那人應該有罪,你反把他開釋。智謀的男子能成大業,智謀的婦人能毀國家。可嘆這個有智謀的婦人,說她是惡鳥貓頭鷹也不差。此婦生就舌頭長,病根禍根就是她。禍亂不是從天降,而是生于那婦人家。沒有什么人教唆周王,只是聽了這婦人的話。盯住別人極盡忌恨和變詐,先是中傷而后變著法兒把人搞垮。難道說這樣做還不夠?為什么這般作惡?如同商賈只為多賺錢,這幫大人們就懂這個話。婦人不做女工事,養蠶織布全擱下。上天為什么對你怪責?神靈何以不保佑輔佐?是你放過了披甲的夷狄,反而對我一味猜疑忌刻。品行不好事不祥,禮儀不修舉止邪。賢人要紛紛離去,國家必將貧病困厄。上天降下刑罪之網,是那樣的嚴密防不勝防。賢人要紛紛離去,心中可真是憂傷!上天降下那刑罪之網,是那樣的逼近無處躲藏。賢人要紛紛離去,心中可真是悲愴! 翻騰噴泉的檻泉,是那樣的深不可探。心中好憂傷啊,何以碰上多災多難的今天?不在我生之前發生,不在我死之后出現。浩渺無際的蒼天,總該有辦法把自身保全。可不要對不起祖宗,更得要救子孫出苦難。
【集評】 《毛詩序》:“《瞻卬》,凡伯刺幽王大壞也。”(《十三經注疏·毛詩正義》卷十八)
唐·孔穎達:“幽王承父宣王中興之后,以行惡政之故,而令周道廢壞,故刺之也。”(《十三經注疏·毛詩正義》卷十八)
宋·朱熹:“此刺幽王嬖褒姒任奄人以致亂之詩。”(《詩集傳》卷十八)
清·姚際恒:“此刺幽王寵褒姒致亂之詩。《小序》謂凡伯作,未見其然。”“按褒姒實有其人,實由以致亂;寺則史無其文。”(《詩經通論》卷十五)
今·鄭振鐸:“有心的老成人,見世亂,欲匡救之而不能,便皆將憂亂之心,悲憤之情,一發之于詩。……《板》是警告,《瞻卬》與《召旻》則直接破口痛罵了。”(《插圖本中國文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
【總案】 章學誠說“六經皆史”,包括《詩經》在內的“六經”,其史料價值自不待言,但又不是硬把它們改造成“史”。尤其是《詩經》,《詩序》等等往往來個某篇與某人某事對號,這種人為的“史化”恰恰是對其歷史價值的一種歪曲。《瞻卬》一篇,毛詩謂“凡伯刺幽王大壞”,之后迭演成為所謂“寵褒姒以致亂”,而且“三家無異義”(王先謙《三家義集疏》),真算得上是四家同調,眾口一詞了。然而,這樣的“挖掘”“詩”的歷史價值,真是適得其反。“亂之于一婦”的評價歷史的觀點,今天看其謬昭然,而且也有悖于詩的內容,有損于其固有的社會意義和認識價值。詩中直接被痛罵的該是那個社會。“降此大厲”、“蟊賊蟊疾”云云,實不只是天災,更多的是“人禍”,詩的第二、四章可以說是最好的注解。詩的作者雖未必就是那位“天子大夫的凡伯”,但推斷為統治階級上層的某一員該是可以成立的。“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奪之。”這正是統治階級內部互相兼并的寫照。“鞫人忮忒,譖始竟背。”“豈曰不極,伊胡為慝”恰恰是對相互傾軋的控訴。這種經濟上、政治上的種種昏亂,正是王朝末季的兇兆。至于“婦有長舌,維厲之階”,“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等等,不過是極言之的遷怒之詞。開頭一章不也有(昊天)“則不我惠”“降此大厲”之說嗎?因此,作者發出的是“不自我先,不自我后”的生不逢時“憂亂”和“悲憤”,是希望改變現狀“無忝皇祖,式救爾后”的棒喝。
上一篇:詩經《國風·鄘風·相鼠》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下一篇:詩經《雅·小雅·甫田之什·瞻彼洛矣》原文|譯文|注釋|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