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陳人杰
為問杜鵑,抵死催歸,汝胡不歸?似遼東白鶴,尚尋華表;海中玄鳥,猶記烏衣。吳蜀非遙,羽毛自好,合趁東風飛向西。何為者,卻身羈荒樹,血灑芳枝。
興亡常事休悲,算人世榮華都幾時。看錦江好在,臥龍已矣;玉山無恙,躍馬何之。不解自寬,徒然相勸,我輩行藏君豈知?閩山路,待封侯事了,歸去非遲。
盡心竭力于君為忠,善事父母為孝。孟子說:“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主張忠君孝父兼得為上。而自古以來,忠孝多難兩全。為此,多少志士的心理充滿矛盾,且最終多作舍家報國之選擇。陳人杰這首詞正是表示其作出這種選擇前的矛盾心理。
作者家在南閩,而當時旅居臨安(今杭州),在國臨外患,家中期歸的情況下,其心理極為復雜。詞所寫的題材并無新意,而其構思倒是頗具匠心,詞的意境亦很高遠。
詞既沒有正面描寫南宋時國家殘破的凄涼景象和元蒙南犯的嚴峻形勢,也沒有交待來自數千里之外的家書內容和家人盼歸的殷切之情,而是以啼血的杜鵑起興,直抒凄楚、壯烈的胸懷。據《蜀王本紀》載,古代蜀國國王杜宇,于周代末年在蜀始稱帝,后歸隱,讓位于其相。時值二月,子鵑鳴叫,蜀人懷念他,因稱子鵑為杜鵑。《西廂記》有:“不信呵去那綠楊影里聽杜宇,一聲聲道不如歸去”之語。作者聽得杜鵑鳴叫,以此起興,且以反問句式為詞的開頭:杜鶻呵,你拚命地鳴叫,催人歸去,而你自己為何不回到蜀國去呢?這樣既突出“問杜鵑”這一詞題,又為最后的“待封侯事了,歸去非遲”的選擇埋下了伏筆。
繼“問杜鵑”之后,作者以再問杜鵑為何與“白鶴”、“玄鳥”不同,暗喻自己不同凡俗的胸懷。據《搜神后記》載,有個叫丁令威的人,在靈虛山學道,后化成仙鶴,于千年之后因思念家鄉而飛回遼東,停息于城門前的石柱上。《摭言》說,烏衣國是燕子(即玄鳥)的家鄉。作者以“遼東白鶴,尚尋華表;海中玄鳥,猶記烏衣”作鋪墊,本已為對杜鵑的再問增強了反襯的力量;作者為了使“再問”更為有力,又采用了欲擒故縱的方法,先列舉杜鵑歸蜀的有利條件:蜀國離這里(指京城臨安,地屬古吳國)并不遙遠,你的羽毛又這般完好,盡可以乘著東風飛向西方。意指杜鵑歸蜀非常容易。至此,作者筆鋒一轉,質問道:“何為者,卻身羈荒樹,血灑芳枝。”自里與其說是問杜鵑,倒不如說是作者自問了。作者以杜鵑的處境暗喻自己的心境。杜鵑“身羈荒樹”固然冷清,作者身居偏安一隅的臨安,不是更感凄涼嗎?“血灑芳枝”既是杜鵑本性的寫照,又寫出了杜鵑的執著追求,以此來表現作者的情境和性志,可謂是再恰當不過了。作者問杜鵑問得愈重,所表達的情感也就愈強烈。
詞的下闋將作者對去、留二者的選擇,建立在將人生放在大自然中進行冷靜審視的基礎之上,進一步升華了作者的心理境界。詞先以勸諫的口吻,表明了常人對世事萬物及人生的理解:朝代興亡乃尋常之事,何必為之悲傷,算一下人生在世即使得到了榮華富貴又能享受多長時間呢? 你看,蜀地的錦江至今長流不息,而拜相蜀國、威名一世的諸葛亮早已去了;陜西的玉山(即藍田山)安然無恙,而當年在這一帶躍馬稱帝、顯赫一時的公孫述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這與其說是別人對作者的勸告,倒不如說是作者對一般人的人生價值取向的揣度,同時也表現了作者心理矛盾的一個方面。接著假設勸告之后,作者的回答是:對我的勸告是徒勞的,多余的,用不著勸解,我對這些道理都是理解的,我自己早就想通了,我們這些人的志向你怎能理解呢?由此,可見作者對人生的理解已是大徹大悟,達到了超凡脫俗的境界。因此,他最終遙望通往家鄉閩地的道路和遠山,能夠作出“待封侯事了”,再行歸去的選擇。“封侯”之事意指建立抗敵功績,成就個人事業。作者雖然作出了“待封侯事了”的選擇,但并沒有忘記“歸去”,可見作者的潛在意識深得儒家忠孝兼及思想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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