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高啟
木落時來,花發時歸,年又一年。記南樓望信,夕陽簾外,西窗驚夢,夜雨燈前。寫月書斜,戰霜陣整,橫破瀟湘萬里天,風吹斷,見兩三低去,似落箏弦。
相呼共宿寒煙。想只在、蘆花淺水邊。恨嗚嗚戍角,忽催飛起,悠悠漁火,長照愁眠。隴塞間關,江湖冷落,莫戀遺糧猶在田。須高舉,教弋人空慕,云海茫然。
這是明代高啟的一首詠物寄意之作。上片起句便落筆點題。由“木落時來,花發時歸”二句,寫出了在和平安定環境下,雁遵守時令屆時往返的情景,雁的來歸是平常的事,但在過著清逸隱居生活的詞人眼里,竟也引出無限的遐想。相傳大雁能傳送書信,所以詞人用一個“記”字領起,喚起對“望信”、盼信的回憶,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視點,著力渲染出盼信之切。“西窗”二句,由李商隱“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夜雨寄北》)化出,用在此,便豐富了詞作的意境,生動地描摹出詞人睡夢為雁唳聲所驚醒、夜不成眠的情態,多么富有詩意。“夜雨燈前”,雖則有對安適的隱居生活的美好回憶,但更多的是突現了詞人鄉野生活的冷清與凄苦,顯露出詞人那種迷離悵惘的悒郁之情。此時,作者借“寫月書斜”巧妙設景寄情。“戰霜陣整,橫破瀟湘萬里天”,則以勁健之筆,寫出了雁陣的排列有序,矯健有力。一個“破”字,把飛雁翱翔天宇,穿云破霧的雄姿,迎戰寒霜的凌厲氣勢,維妙維肖地刻畫出來。字里行間充滿了對飛雁不畏艱辛,搏擊長空的矯健身姿的贊嘆之情。這是和平安定環境下之雁。至“風吹斷”,詞意頓轉,寫出了雁陣突然遭受猛烈北風襲擊,陣容零亂,“兩三低去”的情狀。李商隱有“十三弦柱雁成斜”詩句,“似落箏弦”便由此而生發,寄寓了詞人驟逢離亂之時,手足無措、意不自得的悵惘之情,為下片抒情設下伏筆。
下片,“相呼共宿寒煙”句,在內容上緊承上文,寫出了離隊之雁四處漂流,居無定處的落拓苦況,更激發了詞人的哀緒愁情,掀起感情上的波瀾。由雁行“斷”,到落雁“宿”,又由“宿”到為軍號驚飛,層層跌宕,渲染出濃郁的悲涼氣氛。天寒地濕,蘆荻簌簌,河水淙淙,如泣如訴,這哪兒是宿眠,簡直是經受著難忍的痛苦和折磨。哪更堪戍角“嗚嗚”,攪得心神不安,只好“起飛”而去。這些,構成了一幅凄慘暗淡的畫面。“悠悠漁火,長照愁眠。”正是“江楓漁火對愁眠”的意境。一個“愁”字,賦予“雁”人格,揭示出雁為戰火所驚擾之隱憂,同時,又語意相關,暗自交代詞人的萬般愁苦,濃筆抒寫出心境的悲涼與哀愁。這時,既寫雁,又是在寫人,“景”與“情”相交合,“物”與“人”互見,將詞人在元末明初的動亂社會背景下的心態和盤托出,有意得言外之妙。至此,詞人發出悲憤的呼號:“莫戀遺糧猶在田”。杜甫有“君看隨陽雁,各有稻粱謀”(《同諸公登慈恩寺塔》)詩句,這里僅用其意。謂勿須為芥微小利而招致殺身之禍,應遠飛高蹈,免遭不測。為末句抒情再次設伏。“須高舉,教弋人空慕,云海茫然”的抒情,便如長洪飛瀉,顯得十分有力。本句暗用“鴻飛冥冥,弋人何焉”(揚子《法言》)意。以大雁自比,告誡自身:應象大雁那樣展翅高飛,遠身避禍,匿跡韜光。當然,詞人盡管善于識機,對當時形勢有清醒估計,但還是沒免腰斬之禍,令人喟嘆。
這首詞構思奇特,達意深邃。詞人以雁自比,設景寓情,情在言外,委婉曲折,具有含蓄蘊藉之美。詞人的孤寂與哀愁,完全滲透到設想的景物中去,觸動讀者情懷,運筆自然妥貼,內容深刻具體,顯示出文章的獨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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