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朱彝尊
結多少、悲秋儔侶,特地年年,北風吹度。紫塞門孤,金河月冷,恨誰訴!回汀枉渚,也只戀江南住。隨意落平沙,巧排作、參差箏柱。
別浦,慣驚疑莫定,應怯敗荷疏雨。一繩云杪,看字字懸針垂露。漸欹斜、無力低飄,正目送碧羅天暮,寫不了相思,又蘸涼波飛去。
這是一首詠物詞。一開始就用擬人化的手法,把雁群說成很有感情:“結多少悲秋儔侶,特地年年北風吹度。紫塞門孤,金河月冷,恨誰訴!”不論是悲是恨,終于在既孤寂又寒冷的北方——紫寒、金河飛到南方來了。南方水草豐茂,隨處都能覓食。回翔于沙汀,來往于洲渚,把身體養肥了,依戀江南,居住江南,江南成了雁群的樂土。當它們隨意飛落平沙的時候,一種巧妙的排列,簡直是天才的藝術創造,好象參差不齊的箏柱似的。上片寫雁從悲到樂,過著安定的群居生活。下片忽然來個轉折:“別浦,慣驚疑莫定,應怯敗荷疏雨。”把雁群害怕獵人偷襲的驚惶心理點出來了。由于不止一次地遇到這種情況,故而慣于驚疑莫定。特別是停留在別浦的時刻,忽然下起一陣疏雨,打在衰敗枯憔的荷葉上面,發出淅瀝撒剌的聲音,錯誤地以為又是獵人來了。于是急忙飛起。重整隊伍,漸漸地排成一字,向高空的云端飛去,簡直比拉直的繩子還直。這形狀象垂露(書法之一體)一般凝重,漸漸地遠去,又象懸針(書法之一體)那般纖細。飛了一陣,大概沒有力氣了,橫著翅膀,又慢慢地向低空飄下。在碧羅般天色的傍晚,作者正興致勃勃地目送著它們,忽然雁陣的字形散了,剛蘸到清冷的水面,又突然飛走了。它們雖能橫空寫字,卻寫不了作者的相思。下片突出了雁群的驚懼與疑惑不定的心理,十分成功。
通篇寫雁群由北到南的動作和心理變化過程,極盡曲折,形象生動。更重要的是溶進了詩人的感情。他早年曾參加抗清活動,不好明確表達出來,借雁喻人,托物言志。當時清政府對抗清志士逮捕鎮壓,決不心慈手軟。故志士們的心情,一如雁群驚移莫定,一有動靜就得轉移。“應怯敗荷疏雨”,“又蘸涼波飛去”,明里寫雁,暗里寫抗清志士的不安定狀態。“悲秋儔侶”、“紫塞門孤、金河月冷,恨誰訴!”一冷一孤,悲恨相續,正是象征抗清斗爭的艱苦,又不好公開向人訴說。作者把人和雁融化為一,詠物而不滯于物,故成為佳作。
此詞又融化前人詞句,翻出新意:如張炎《解連環·孤雁》:“寫不成書,只寄得相思一點。”此詞說:“寫不了相思,又蘸涼波飛去。”晉桓伊撫箏以歌《怨詩》,使謝安為之下淚。箏柱如雁行斜列。作者亦把此典融入詞中,不著痕跡,不受用典拘束,亦可見作者手法的高妙。
作者從“慣驚移莫定”,聯想到“應怯敗荷疏雨”,都是為雁群提出的設想。“一繩云杪,看字字懸針垂露”,巧構形似之言,使雁的形象更為生動。全詞塑造群雁的形象,順序而下,互相銜接,沒有細微的觀察和豐富的想象也是不可能寫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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