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歐陽炯
岸遠沙平,日斜歸路晚霞明。孔雀自憐金翠尾,臨水,認得行人驚不起。
這是一首描寫南國暮景的小令。詞人通過暮歸者的眼,展現出一幅別開生面的孔雀顧影圖。其語言之清麗淡雅,描寫之生動傳神,構思之新穎別致,堪稱佳品。
開頭以“岸遠沙平”淡淡起筆,渲染出河岸向遠方伸去、沙灘平蕩無垠的空闊背景;接以“日斜歸路晚霞明”,進一步描繪出一個行人在落日晚霞映照下回家的鮮明畫面。既言“岸”、“沙”,一條與歸路蜿蜒并行的河流已隱含其中;岸“遠”、沙“平”,實寫行人沿岸而行的觀感亦不言自明——因為緊接而來的“歸路”二字,分明交代一個順路回家的人是這一切感受的中心。“歸路”,回家路上;“歸”字正點明這個行人乃是一位日暮回家的當地人。不言河而河已在,不言人而人自存,語約意豐,逗人遐想。至于“日斜”、“晚霞”,則不僅表明時在黃昏,而且給曠遠背景增添了絢麗的美感,與暗點地點的沙岸、歸路一起,交織成一幅天上地下、空闊璨爛的圖畫。再著一“明”字,更將整個畫面抹上一層明麗耀眼的色彩,使得畫面越發動人了。
上面兩句,猶如不斷變化的電影鏡頭,映出一個日暮回家的行人沿著河畔小路而行的動景,人的形象由遠而近,由小而大,是畫面的主體;那么,下面三句,就象電影的特寫鏡頭,映出一只臨水照影的孔雀受驚之后照樣顧影自憐的全景,孔雀的形象由自憐而受驚,由受驚而鎮靜,是畫面的中心。
“孔雀自憐金翠尾,臨水”,這兩句承上而來,描寫行人回家路上之所見。孔雀開屏,臨水照影,徘徊轉側,正在自我欣賞它那翠綠而帶有金屬光澤的尾羽。這一奇美新異的景象,只有我國云南所獨具,詞人巧借行人之眼,展現了這難得一見的南國綺麗的美色。“自憐”二字,著情于物,顯示出一種楚楚動人的情態;“金翠尾”,是孔雀最感驕傲的開屏美姿,與晚霞相照映,色彩鮮艷,炫人眼目。“臨水”,遙應“岸”字,草蛇灰線,一脈相通,托現出是行人沿著河畔歸路所見的畫面。“臨水”,雪艷亭本《花間集》作“臨流水”,王國維輯本《歐陽平章詞》作“□臨水”,劉永濟《唐五代兩宋詞選注釋》疑是“臨綠水”,此依宋人晁謙之本《花間集》,倒更顯得自然本色;而且萬樹《詞律》就記載了四種《南鄉子》體,歐陽炯這首小令用的則是其中字數最少的二十七字體。臨水自憐,鳥影相映,意境美極,何用再贅!
就在行人為顧影自憐的開屏孔雀駐足驚嘆之際,孔雀也為行人的腳步聲所“驚”,但是它抬頭一看,“認得”這位“行人”,依然臨水照影而“不起”。譚獻認為這個結句:“頓挫語似直下,‘驚’字倒裝。”(譚評《詞辨》)確實如此。“驚”,明寫孔雀受到驚嚇的神態,暗寫行人足音的臨近。“認得行人”,既寫出孔雀受驚欲飛而又認出行人的過程,又暗示孔雀與當地居民長期相狎、未受侵擾。“行人”二字,由上面“歸路”衍生而來,至此方才點明。這不僅表露了孔雀之所以“認得”的原因,乃在于這位“行人”正是沿著“歸路”回家的當地居民;而且暗示孔雀顧影的畫面,完全是由“行人”觀察的角度展示出來,從而使得全詞前呼后應,脈絡細密,結構謹嚴,渾然一體。最妙的是以“不起”收束全篇。可以想象,這只野生的孔雀并不因人的到來而驚起,反倒怡然自得地繼續照影,開屏四顧;作為旁觀的“行人”則盡情嘆賞,毫無機心。讀者將在這物我合一的奇妙境界中,神馳遐想,享受到悠然不盡的陶醉。徐士俊云:“說‘驚起’者淺矣。”(《古今詞統》卷一)誠然誠然。
歐陽炯的八首《南鄉子》,與李珣的十七首《南鄉子》,一向以描寫南國風光生動別致而齊名。但若以同寫孔雀而論,則如俞陛云所說,歐陽炯“以妍雅之筆出之,較李珣《南鄉子》詞尤佳”(《五代詞選釋》)。李珣《南鄉子》(其十四)所寫“孔雀雙雙迎日舞”,繪形如畫;而歐陽炯這首《南鄉子》(其三)所寫“孔雀自憐金翠尾,臨水,認得行人驚不起”,則不只繪其形,而且傳其神,色彩鮮明,畫面完整,句法曲折,情文并茂,近乎盡善盡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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