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張籍
筑城處, 千人萬人齊把杵。
重重土堅試行錐, 軍吏執鞭催作遲。
來時一年深磧里, 盡著短衣渴無水。
力盡不得休桿聲, 杵聲未盡人皆死。
家家養男當門戶, 今日作君城下土。
張籍是白居易、元稹志同道合的詩友,中唐新樂府運動的中堅。白居易對他樂府詩的成就評價很高:“張君何為者,業文三十春。尤工樂府詩,舉代少其倫。”(《讀張籍古樂府》)并頌揚他的樂府詩是“風雅比興外,未嘗著空文”,對他“為時而著”、“為時而作”的現實主義創作態度表示了肯定,這首《筑城詞》就是張籍樂府詩中寫得較為成功的一首。
《淮南子》曰:“秦發卒五十萬筑修城,西屬流沙,北系遼水,東結朝鮮,中國內部輓車而餉之。后因有《筑城曲》,言筑長城以限胡虜也。”這首詩采用的就是秦代征發民夫修筑長城這個古老的題材,“以古諷今”,來揭露中唐時代社會的黑暗,人民的不幸。
“筑城處,千人萬人齊把杵。”首二句直接入題,并點明筑城勞役的聲勢,暗喻人民苦難的深重。“千人萬人”極言其多,他們背井離鄉,拋散骨肉,來到“筑城處”,從事這種單調而又繁重的勞動。這等于是一個“俯瞰”鏡頭,把筑城勞役的巨大場景展現在讀者面前。
“重重土堅試行錐,軍吏執鞭催作遲。”著重寫監工的監督催逼。勞動負荷本來就重,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軍吏”的暴虐。他們以錐刺墻,探測城土筑得堅固與否,并用鞭子毒打民工,催逼他們加快進度。役夫的境況,如同罪囚。這又好象是一個“特寫”鏡頭,從“筑城處”擷取一個局部,說明這種勞動又是受凌辱、不自由的。
“來時一年深磧里,盡著短衣渴無水。”著重寫民工的生活環境和勞動條件。他們來到筑城處已經一年了,“深磧”是沙漠地帶的特征,暗指他們遠離家鄉,來到邊遠大漠之地,不言荒涼而荒涼之態自現。勞動中,他們穿的都是短衣;口渴了,也沒有滴水供應。勞動條件的惡劣,于此可見一斑。“短衣”給人以勞動強度大,以至大汗淋漓的聯想,與“渴無水”并列,顯見當權者不關心民工的非人道態度,使讀者油然而生對統治者的憤慨之情和對民工處境的同情之心。
“力盡不得休杵聲,杵聲未盡人皆死。”寫民工的悲慘結局。勞動負荷既重,生活條件又差,“力盡”是必然的結果,令人憤慨的是,力盡而不得放下工具,因為“軍吏”瞪著虎狼般的眼睛在監視,在催逼。到最后,只能是累死、渴死。“人皆死”三字,說明這種結局無一能夠幸免,這就揭示了這種悲劇的廣泛性。
“家家養男當門戶,今日作君城下土。”結尾兩句,是作者的感嘆之言。男子是一家門戶的支撐者,但今天他們卻冤死邊城,個個化為城下的塵土。對他們的生命,統治者是毫不憐惜的,但想想他們身后的孤兒寡婦,老父衰母,想想這些不幸者孤立無依的處境,讀者的哀思和憂憤只能愈加深廣!
這首詩不長,但交代詳盡,揭露深刻,確實不是“空聲”,作者似親臨其地,在平實地敘述筑城民工的悲慘遭遇,批判的鋒芒,蘊含在客觀細致的敘述語言中,讓讀者從中去思索、聯想,從而獲得結論。以筑城為題材的樂府詩,唐代其他詩人也寫過幾篇,如元稹、陸龜蒙等,但同這一篇相比,其思想的深刻、批判的力度都是稍遜一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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