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苑試春衣,高樓倚暮暉。
夭桃唯是笑,舞蝶不空飛。
赤嶺久無耗,鴻門猶合圍。
幾家緣錦字,含淚坐鴛機。
這首五律作于唐武宗會昌二年(842)春天。詩人運用對比手法,描寫了同在春日斜陽之下的貴族少婦和征人之妻兩種不同的生活境遇和精神面貌,含蓄地表達了對上層社會的不滿和對征戍者的同情,以及對時局的隱憂。詩題“即日”,意謂寫當天或近日之事。
前四句描繪貴家女子無憂無慮,悠閑得意的生活情景。“小苑試春衣,高樓倚暮暉。”這位貴家妖姬裊裊婷婷登上高樓,面對著樓下小巧玲瓏、花草繁茂的花園,無憂無慮地在那里試著春衣,然后倚靠欄桿,觀賞著夕陽映照下姹紫嫣紅的春景。一個“試”字,傳神地寫出她那對鏡穿衣、左顧右盼、搔首弄姿、顧影自憐的情態,大有 “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 的意味;一個“倚” 字,又活畫出她那雍容不迫、悠閑自得的閑情逸致,仿佛陶醉在“夕陽無限好”,的爽心悅目之中,令人想到王昌齡筆下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 的詩意。如果說首聯只是純用白描手法的人物寫實,那么頷聯則是用比興手法進一步以景托情:“夭桃唯是笑,舞蝶不空飛。”上句化用 《詩·周南·桃天》 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句意,以暗示貴婦年少色盛、充滿著青春的歡笑;下句化用杜詩“穿花蛺蝶深深見”(《曲江二首》)和“留連戲蝶時時舞” (《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詩意,以喻富家夫妻團圓歡聚的幸福,恰如彩蝶雙飛,她沒有別的婦女那種形單影只的空虛。妙在兩句既寫出貴婦登樓所見: 園中桃紅柳綠、鶯飛蝶舞的景物,又以景喻人,襯托出貴婦青春韶華的歡樂、伉儷諧守的幸福,似景似人,妙合無痕。修辭上運用借喻,雙關物我,意蘊豐富而形象生動;又暗中用典,如鹽溶水,自然巧妙而不露痕跡。“夭桃”而能“含笑”,著一“笑” 字,不僅園中景物全活,而且人物情態畢肖: 在貴婦歡樂得意的眼中,“夭桃”也是“巧笑倩兮”。“舞蝶”之飛,著“不空”一詞加以限制,頓然耐人尋味。暗示出貴婦得天獨厚的優越幸福感,與下文征婦的“含淚” 恰成鮮明對照。且對仗中嵌進“唯是”、“不空”這類虛詞,使“夭桃”之笑,“舞蝶”之飛的意態更臻傳神。
頸聯和尾聯則換了另一副筆墨,描寫出征人之妻的幽思哀怨。“赤嶺久無耗,鴻門猶合圍”。詩人筆鋒陡然一轉,思接邊陲,“視通萬里”。“赤嶺”,在石堡城 (今青海西寧西南) 西二十里,開元二十二年,唐朝與吐蕃建立界碑于此,赤嶺以西為吐蕃管轄區 (見 《新唐書· 地理志》),這里泛指防御吐蕃的西北邊境。“鴻門”,漢代縣名,屬西河郡,與雁門、馬邑相接 (見《漢書·地理志》)唐朝屬河東道邊沿地區。據 《新唐書· 武宗紀》 載: 會昌二年正月,“回鶻寇橫水柵,略天德振武軍”,“三月,回鶻寇云朔。”這兩句正寫當時時事: 上句說遠戍赤嶺一帶防御吐蕃的征人久無音耗,歸期無日;下句說鴻門一帶仍被回鶻軍隊所圍困,戰爭正在進行。這既是思婦“含淚”哀怨的思緒,也表現出詩人對時局的隱憂。在意脈上與前四句形成陡轉,章法上亦有不同: 前四句寫貴婦于國事了無牽掛的悠閑自得,是實寫;此二句寫征人之妻遙思邊境丈夫音沉信杳、生死難卜之憂,則是虛寫。在時空的拓展上也產生了大幅度的跳躍:“久無耗”與 “猶合圍” 暗示出時間之久遠;“赤嶺”、“鴻門”與“小苑”、“高樓”,則顯示出空間之殊異。此聯對仗也見工巧,“鴻”諧音“紅”,與“赤” 同為顏色,構成真假對,而“赤嶺”與“鴻門”又是地名對。尾聯再挽回筆鋒寫眼前現實:“幾家緣錦字,含淚坐鴛機”。“錦字”系用晉代蘇蕙因思念丈夫竇滔,織錦為 《回文旋圖詩》 以寄贈的典故,此處代指錦書、書信。“鴛機”,是刺繡的器具。這兩句承頸聯而言: 正因為邊疆戰士久無音信,生死不明,致使多少家中思婦因為(緣) 錦書難寄,只能坐在織錦書的鴛機旁邊含淚思念遠戍的丈夫,那針針線線,經緯交織的錦書,凝聚著思婦多少相思、憂慮和哀怨啊!
此詩描寫兩種閨情,除使用對比映襯手法之外,在遣詞設色上,接受了齊梁宮體詩艷麗工巧的影響。但內容之豐富博大,卻遠非宮體詩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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