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戲曲名著鑒賞辭典·雜劇編·宮天挺·范張雞黍(第一折)
太學生范式和張劭同學,交情深厚。因憤恨奸佞當道,兩人辭歸故里。于長亭話別時,范式向張劭約定,兩年后今日,當至張家拜探其母。將到約定日期,范式不遠千里,前往汝陽赴約。張劭母備辦雞黍款待,范、張痛飲達旦。范式辭別后,未到一年,張劭病歿。這時,范已隱棲荊州,忽夢見張劭前來告之。范驚醒后,堅信這夢是真,悲嘆泣下,并立刻催馬揚鞭前往奔喪吊祭。驅馳三晝夜,終于抵達張劭家。正有許多人移靈樞,準備安葬,可無論怎樣,仍原地不動。范式哀哭祭祀之后,親挽靈車,才緩緩前行。掩埋了摯友,范式繼續留在墳院栽松植柏,壘筑墳墻,歷時一百多天。范的高才大德,信義雙全,為皇上聞知,遂賜官授職。同時力薦有才學的孔仲山,得到朝遷重用,而“詐冒為官”的王韜終被懲處。
(丑扮賣酒上,詩云) 買賣歸來汗未消,上床猶自想來朝。為什當家頭先白? 日夜思量計萬條。小可是個賣酒的,在這汝陽鎮店開著酒肆,掛上這望子,看有什么人來。(王仲略扮孤上,詩云) 朝為田舍郎, 暮登搶撞窗。 跌下獅子來, 騎上吉磻羊。 小官王仲略,自從前歲孔仲山所央我與他獻的萬言長策,不曾替他出力。誰想貢院中有這等利害,我見那秀才每做詩文,嚇得我魂飛天外。我連夜將孔仲山的萬言策改了頭尾,則做我的文章。有我泰山與眾官見了甚喜,就除我杭州僉判。走馬赴任,來到這汝陽鎮。一個酒店兒,我買兩鐘酒吃。拴了馬者。小二哥,打二百錢腦兒酒來。若沒好酒,渾酒也罷。(丑云) 官人請坐,有酒有酒。(王飲酒科) (正末騎馬領家僮上,云) 小生范巨卿,前歲九月十五日,約張元伯汝陽莊上拜探老母,依期到此。至元伯處尚有數里田地,天色早哩,去這村中且飲一杯。我下的這馬來,盤韁兒系定,入的這酒店。呀! 我道是誰! 原來是仲略賢弟得了官也。(做見科,王仲略云) 哥哥,你請起,污了衣服。小官待還禮來,則是壽不壓職。(正末云) 賢弟哪里遷除? (王仲略云) 所除杭州僉破。(正末云) 敢是僉判。(王仲略云) 您兄弟這兩日說話,有些兒唇緊。(正末云) 賢弟喜得美除,途路之間,無以慶賀。(王仲略云) 哥哥,你不必巧語,這里有的是海郎,打半瓶吃罷。(正末云) 小二哥,打二百錢酒來。草草權為作慶。(正末把酒科,云) 賢弟滿飲一杯。(王仲略云) 拿甌子來,我先吃兩甌。(做吃酒科,云) 哥哥,我要回你酒,待我去看些按酒來。(做背科,云) 嗨! 誰想撞將他來,若問起孔仲山的萬言策呵,我可怎生支對? 我如今灌上幾鐘,我和他講文。他文才高似我萬倍,我偷學他幾句,到杭州去好和人說。(回云)哥哥,想的兄弟文章到的那里。哥哥才學,與在下不同,有什么名人古書,前皇后代,哥哥講說些兒,小官洗耳拱聽。(正末云)賢弟,你莫非謙乎? (王仲略云) 區區實是不濟,不是詐謙。(正末云) 既不謙呵,想圣人教人,不過仁義禮智、孝悌忠信而已,足下豈可不知? 正是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自天地開辟以來,圣賢相傳之道,試聽小生略說一遍咱!(王仲略云)你說你說,不要梢了,可瞞不過我。(正末唱)
【仙呂點絳唇】 太極初分,剖開混沌。陰陽運,萬物紛紛,生意無窮盡。
(王仲略云) 這個我也知道。把那三皇五帝,從頭到尾,你說一遍我聽者。(正末唱)
【混江龍】 自天地人三皇興運,至軒轅氏才得垂裳端冕御乾坤,總年數三百二十七萬,稱尊號一百八十余君。總不如唐虞氏把七政匯羅成歷象, 夏后氏把百川平定粒蒸民; 成湯氏東征西怨, 文武氏革舊維新; 周公禮百王兼備,孔子道千古獨尊; 孟子時空將性善說諄諄,怎知道歷齊梁無個能相信; 到嬴秦儒風已滅,從此后圣學湮淪。
(王仲略云) 哥哥,這些話,我也省得。這一向我早忘了一半,也只是貴人多忘事。哥哥,你將我朝的故事,:再說一遍,您兄弟聽咱。(正末唱)
【油葫蘆】 想高皇本亭長區區泗水濱將諸侯西入秦,不五年掃清四海絕烽塵。他道是功成馬上無多遜,公然把詩書撇下無勞問。雖則是儒不坑,雖則是經不焚,直到孝文朝挾書律蠲除盡,才知道天未喪斯文。
(王仲略云) 哥哥說的是,自古道“文章好立身”。著我做官人,有人來告狀,則要爛精銀。(正末唱)
【天下樂】 你道是文章好立身,我道今人都為名利引。怪不著赤緊的翰林院那伙老子每錢上緊。(王仲略云) 怎見得他錢上緊。(正末云) 有錢的無才學,有才學的卻無錢。有錢的將著金帛干謁那官人每,暗暗的衙門中分付了,到舉場中各自去省試殿試,豈論那文才高低。(唱) 他歪吟的幾句詩,胡謅下一道文,都是些要人錢諂佞臣。
(王仲略云) 這話傷將我來也。哥哥,你則猥慵惰懶,不以功名為念。你這等閑言長語,當的什么? (正末云) 賢弟也,如今人難求仕進。(王仲略云) 怎么難求仕進? (正未云) 只隨朝小小的職名,被這大官人家子弟都占去了。赤緊的又有權豪勢要之家,三座衙門,把的水泄不通。(王仲略云) 可是哪三座衙門?(正末唱)
【那吒令】 國子監里助教的尚書,是他故人; 秘書監里著作的參政,是他丈人; 翰林院應舉的,是左丞相的舍人。(帶云) 且莫說什么好文章。(唱) 則春秋不知怎的發。(王仲略云) 春秋這的是莊稼種田之事,春種夏鋤,秋收冬藏。咱秀才每管他做什么? (正末云) 不是這等說,是讀書的 《春秋》。(王仲略云) 小生不曾讀 《春秋》。敢是《西廂記》? (正末唱) 周禮不知如何論。(王仲略云) 這的是所行衙門事,自下而上的勾當,縣里不理州里去理,州里不理府上去理。俺秀才每管他怎么。(正末云) 不是這等說,是周公制作之書。(王仲略云) 小生也不曾讀這本書,不省得。(正末唱) 制詔誥是怎的行文?
(王仲略云) 那兩樁其實不知,這樁兒且是做得滑熟。那告狀的有原告,有被告。(正末云) 一發說到哪里去了。賢弟,你怎生得這一任官來。(王仲略云) 這是各人的造物,你管他怎么? 誰不著你學我做官來? (正末唱)
【鵲踏枝】 我堪恨那伙老喬民,用這等小猢猻。但學得些妝點皮膚,子曰詩云。本待要借路兒茍圖一個出身,他每現如今都齊了行不用別人。
(王仲略云) 哥哥,你從來有些多事,誰不教你求官應舉去來?(正末云) 我去不得。(王仲略云) 誰攔著你來? 去不得。(正末唱)
【寄生草】 將鳳凰池攔了前路,麒麟閣頂殺后門。便有那漢相如獻賦難求進,賈長沙痛哭誰偢問,董仲舒對策無公論; 便有那公孫弘撞不開昭文館內虎牢關,司馬遷打不破編修院里長蛇陣。
(王仲略云) 俺雖然文章塌撒,也是各人的福分。如今都是年紀小聰明的做官也。(正末云) 正是年紀小么! (唱)
【幺篇】 口邊廂奶腥也猶未落,頂門上胎發也尚自存,生下來便落在那爺羹娘飯長生運,正行著兄先弟后財帛運,又交著夫榮妻貴催官運。(王仲略云) 哥哥,你如今雖有文章,可也學不得俺這為官的受用快活。 俺端的靴蹤不離了朝門里。 (正末唱) 你大拼著十年家富小兒嬌,也少不的一朝馬死黃金盡。
【六幺序】 您子父每輪替著當朝貴,倒班兒居要津。則欺瞞著帝子王孫,猛力如輪,詭計如神。誰識您那一伙害軍民聚斂之臣。(王仲略云) 哥哥,俺雖年紀小,那一伙做官的,個個都是棟梁之材。(正末唱) 現如今那棟梁材平地上剛三寸,你說波怎支撐那萬里乾坤。(王仲略云) 俺許多官人,怎生無一個棟梁之材? 似我才學也夠了。哥,你也少說少說。(正末云) 有有有。(唱) 都是些裝肥羊法酒人皮囤,一個個智無四兩,肉重千斤。
【幺篇】 這一伙魔軍,又無甚功勛,卻著他畫戟朱門,列鼎重裀,赤金白銀,翠袖紅裙,花酒盈樽,羊馬成群。有一日天打算衣絕祿盡,下場頭少不的吊脊抽筋。(王仲略云) 哥哥何必致怒! 你這等猥惰慵懶,有什么好處! (正末唱) 小子白身,樂道安貧,覷此輩何足云云。滿胸襟拍塞懷孤憤,將云間太華平吞。(王仲略云) 好大口也。(正末云) 賢弟且略別。(王仲略云) 正歡喜飲酒,可哪里去? (正末云) 前歲也有你來,約定元伯莊上赴會去。(王仲略云) 哦! 我記得了。哥哥,你饞嘴,為那一只雞、半碗飯、幾鐘酒,如今要走一千里路哩! (正末云) 大丈夫豈為餔啜而已! 大剛來則是赴一信字。 (唱)想為人怎敢言而無信。(王仲略云) 哥哥,為人不要老實,還是說幾句謊兒好。就失信便怎的。(正末云) 大丈夫若失了信呵,(唱) 枉了咱頂天立地、束發冠巾。
(王仲略云) 我長這么大,才失了一個信兒。(正末云) 小二哥,還你二百文酒錢。(王仲略云) 哥哥,你若赴雞黍會,帶小弟同去如何? (正末云) 既然賢弟要去,其路也不背,同往赴會去便了。(同下) (老旦扮卜兒,同張元伯上,詩云)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休道黃金貴,安樂最值線。老身姓趙,夫主姓張,不幸夫主早年身亡,只留下這孩兒,與山陽范巨卿為友,情堅金石,終始不改。因見豺狼當道,告歸閭里,卻早二年光景也。(張元伯云) 母親,今日是九月十五日,前歲哥哥約定,今日來拜探母親。俺如今可殺雞炊黍,等待哥哥者。(卜兒云) 孩兒,二年之后,千里之途,怎生便信的他? (張元伯云) 母親,俺哥哥是至誠君子,必不失信。(卜兒云) 孩兒,既是這等呵,我如今便安排下雞黍,你去門外望一望來。(張元伯云) 理會得。我出的這門來,怎生這早晚不見俺那哥哥來也? (正末領家僮上,云) 小生范巨卿,可早來到也。家僮接了馬者。(做相見科,正末云) 兄弟,我來了也。(張元伯云) 語未懸口,哥哥真個來了。千里之途,驅馳不易。(正末唱)
【金盞兒】 想二載隔音塵,千里共消魂。(張元伯云) 我則道哥哥不來赴會也,誰想有今日。(正末唱) 我恨不的趁天風飛出山陽郡,想弟兄的情分痛關親。我特來升堂重拜母,尊酒細論文。當初若不因雞黍約,今日個誰識俺志誠人。
(云) 兄弟,有王仲略得了官,他同我到此。(王仲略云) 哥哥,你也等我一等。(正末云) 我在此等候哩! 元伯與相公相見咱。(張元伯云) 請進,賀相公千萬之喜。二位哥哥,受小生兩拜。(拜科,王做受科,云) 免禮免禮! 小官欲待還禮來,一了說壽不厭職。(張元伯云) 是是是。(正末云) 請起請起! 元伯,請母親拜見咱。(張元伯云) 母親在草堂,哥哥,咱和您進去見來。(做進、拜卜兒科) (卜兒云) 巨卿千里赴會,真乃信士也。(正末云) 山陽一介寒儒,荒疏愚野,孤陋寡聞,謝老母不擇,我和兄弟元伯,結為生死之交,此德此恩,生死難忘。(卜兒云) 孩兒,你說道今日哥哥決來赴會,真個來到,這一句話,何其有準也! (正末唱)
【醉中天】 母親道一句話何其準,您孩兒不錯了半個時辰。(卜兒云) 孩兒,將那村酒雞黍飯來,與哥哥吃。(做擺設科) (正末唱)小子心真你更真。(張元伯云) 哥哥,俺有什么真處? (正末唱) 你卻早備下美饌篘下佳醞。 (云) 家僮將來。 山陽淮楚之地, 別無異物,新鲊數包,新橙百枚,黃絲絹一匹,荊婦親手自造,萬望老母笑納為幸。(卜兒云) 何勞如此重意! (正末唱) 量這些輕人事您孩兒別無甚孝順。(卜兒云) 感承重禮,孩兒將酒來。(正末唱) 何須母親勞頓! (卜兒云) 巨卿,生受您遠路風塵也。(正末唱) 您孩兒有多少遠路風塵。
(王在外做怒科,云) 你每說到幾時,早不是臘月里,不凍下我孤拐來。(正末云) 呀! 忘了仲略兄弟在外廂了。(卜兒云) 有請有請! (王進堂科,正末云) 相公是杭州僉判。(卜兒拜科,云) 相公請! (王仲略云) 老母免禮免禮! 我待要還禮來,壽不壓職。小官在京師,也帶了些人事來送老母。(做取喬砌末科,正末云) 母親,您孩兒與荊州刺史相約定赴會,不敢失信,來日五更便行,恐晚間酒后不能拜別老母,受孩兒幾拜咱。(拜科,卜兒云) 你寬懷飲數杯,我親自執料去。(下) (正末云) 賢弟將過酒肴來,吾等對此佳景,可以散心盡歡竟暮,來日為別。(唱)
【金盞兒】 就著這黃菊吐清芬,白酒正清醇。相逢萬事都休問,想咱人則是離多會少百年身。(張元伯云) 將黍飯來。(做食科,正末唱) 烹雞方味美,炊黍恰嘗新。我做了個急喉嚨陳仲子,你便是大肚量孟嘗君。
(王仲略云) 我們飲不多幾鐘,早天色明了也,行人貪道路。哥哥慢行,您兄弟先行。哥哥,您兄弟無伴當,于道路上自做飯吃, 這些果子下飯, 您兄弟將去, 路上噻他耍子。 (做取按酒放唐巾內,戴上,揭衣服,取竹筒,裝酒科,下) (張元伯云) 哥哥,今年已過,到來年九月十五日,您兄弟到哥哥宅上赴雞黍會來。(正末云)兄弟,你若來時,休到山陽,至荊州郭外尋問我來,尊堂前不敢驚寢了。(張元伯云) 哥哥,咱和您幾時進取功名去?(正末云) 男子漢非不以功名為念,那堪豺狼當道,不如只在家中待奉尊堂。兄弟,您豈不聞盡忠不能盡孝哩。(唱)
【賺煞】 禮義乃國之綱,孝悌是人之本。修天爵其道自尊。繞溪上青山郭外村。 您與我賸養些不值錢狗彘雞豚, 每日家奉萱親, 笑引兒孫,便是羲皇以上人。(張元伯云) 哥哥,若有人舉薦我呵,去也不去? (正末唱) 便有那送皇宣叩門, 聘玄纁訪問, 且則可俺柴扉高枕臥白云。(同下)
太極,中國哲學術語。《易·系辭上》:“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這里的“太極”是派生萬物的本原。陰陽,中國哲學的一對范疇。古代思想家用陰陽解釋自然界兩種對立和相互消長的物質勢力,視陰陽交替為宇宙的根本規律。三皇: 《史記·始皇本紀》,李斯說:“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貴。”而 《春秋緯·命歷序》則以為是天皇、地皇、人皇。五帝: 說法不一。一為太皋、炎帝、黃帝、少皋和顓頊; 一為黃帝、顓頊、帝嚳和堯、舜。軒轅氏:: 即黃帝。姓公孫,名軒轅。唐虞氏: 指堯舜。堯,陶唐氏,史稱唐堯; 舜,有虞氏,史稱虞舜。七政,說法不一。一為北斗七星。見 《史記·天官書》。一為春、秋、冬、夏、天文、地理、人道。見《尚書大傳·唐傳·堯典》。另一為日、月、五星。見 《史記·五帝本紀》。歷象,推算天體的運行。夏后氏: 部落名,相傳禹乃其領袖。其子啟建夏。成湯氏; 又稱武湯、武王,或稱成唐。文武氏: 周文王、武王的合稱。周公: 西周初年政治家。姬姓,周武王之弟,名旦。因采邑在周 (今陜西岐山北),稱為周公。性善說: 孟子認為人性本來就是善的。即指為一切統治階級的倫理道德都是天賦給人的本性。性善論后來成為宋明理學正統的人性學說。
嬴秦: 指古代秦國和秦朝。因秦乃嬴姓,故名。高皇: 劉邦。省試殿試: 各州縣貢士到京師,由尚書省的禮部主試,通稱省試; 殿試指皇帝對會試取錄的貢士,在殿廷上親發策問的考試。國子監: 亦稱國子學,為中國封建時代的教育管理機關和最高學府。助教; 學官名。協助國子博士傳授儒家經學,亦稱國子助教。尚書; 官名,或稱掌書,掌管文書章奏,在皇帝左右辦事。秘書監、參政: 都是官名。前者為秘書省之長官; 后者為參知政事的簡稱。左丞相: 官名。東漢尚書有左右丞。唐宋尚書省左丞總轄吏、戶、禮三部,至宋為執政官之一。春秋: 儒家經典之一,相傳孔子修訂而成,后代編年史的濫觴。周禮: 亦稱 《周官》或 《周官經》。儒家經典之一。制詔誥:都是皇帝頒發的命令文告。鳳凰池: 魏晉時中書省,掌管一切機要,因接近皇帝,故稱。后凡中書省中機要位置都稱“鳳凰池”。麒麟閣: 漢代閣名,在未央宮中。后多以之表示卓越的功勛和最高的榮譽。漢相如: 司馬相如,西漢辭賦家。賈長沙: 西漢政論家,文學家。以才華被任為博士。受排擠后,貶為長沙王太傅。董仲舒: 西漢哲學家、今文經學大師。公孫弘: 西漢人。以熟習文法吏治,被武帝重用。陳仲子: 亦稱田仲、陳仲。戰國時齊人。因恥食不義之祿,避兄離母,逃居于陵,親自打草鞋,妻紡織以維持生活。孟嘗君: 戰國時齊人。善納賢禮士,門下食客數千。羲皇以上人: 即“羲皇上人”,太古的人。羲皇指伏羲氏。古人想象伏羲以前的人,無憂無慮,生活閑適。 玄纁: 玄, 黑色;纁, 淺紅色。 玄和纁兩種染料, 古代用以染制祭服。引申為用作聘儀的布帛。
范式的事跡,感人肺腑,蕩滌心靈。作者以飽蘸筆端的愛憎情感,細致旖旎的筆觸,開啟人物靈魂的窗口,從而時時撥動著人們審美的琴弦,處處激蕩起觀眾的感情共鳴。全劇雖沒有令人拍案驚嘆的奇險情節,也無叱咤風云的英雄壯舉,但臻于“平淡之中見奇崛,看似平常卻深邃”的高妙境界,卻引人嘆為觀止。全劇借主人公范式歌頌了朋友間真摯深厚的友誼和生死不渝的信義,同時無情地揭露和抨擊了社會黑暗及奸佞權貴。托古諷今,隱寓懷抱。其主題在第一折已得到充分揭示。此折中,作者將主人公置于慘淡經營的兩個場景之中,成功地塑造了范式的“高才大德”及“信士”形象。宋人陳郁 《話腴》說:“寫照非畫物比,蓋寫形不難,寫心維難也。”作者正是從“寫心”入手,著力揭露爆發于人物內心世界的靈魂交鋒,為人物傳照寫神,鮮明地昭示了范式身上各種美的閃光點。在汝陽鎮一家酒店里,趕赴“雞黍會”的范式,與昔日太學同學、今已得官赴任的王韜巧遇,二人飲酒對談。范知古通今,博物洽聞,有八斗之高才。范在王的再三央求下,侃侃而談“名人古書”,娓娓論述“前皇后代”。從天地開辟、世界形成談及五帝三皇、華夏始祖; 從堯舜禹、商湯談及周武文王、周公旦; 從孔孟之道談及秦之焚書坑儒,繼而論及漢朝時事。高屋建瓴,指斥統治者輕賤書律、不用才學,進而自然過渡到對當朝社會黑暗的揭露之上。他對當政者及時事的認識頗富真知灼見。從 【天下樂】 至 【幺篇】 的七首曲詞,范式激清膺胸,義憤滿腔,其思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延綿不絕,層層深入,且脈絡分明,一線貫穿。他首先一針見血地揭露了諂佞小人把持朝政,見錢眼開,一切“都為名利引”,竟使社會出現了“有錢的無才學,有才學的卻無錢”這樣的畸形現象,緊接揭露“權豪勢要之家”把“三座衙門”占的“水泄不通”,他們蔽塞才路,狼狽為奸,任人唯親,排斥他人; 他們竊取要職,迫害賢能,致使千里騏驥,困于軛下,便縱有司馬相如、賈誼經世之才學,董仲舒、公孫弘治國之高策,也無人問津??墒撬麄兊淖优?,乳臭未干,無德無才,卻得官居職,耀武揚威,飽享人間榮華富貴。他們,無論是老的,還是少的,無論是父親,還是兒子,都只不過“是些裝肥羊法酒人皮囤,一個個智無四兩,肉重千斤?!彼麄儭拜喬妗?、“倒班兒”,世代相傳,欺瞞君臣,禍國殃民?!斑@伙魔軍”,無功受祿,作威作福,但惡有惡報,他們的下場也必將是“吊脊抽筋”,“馬死黃金盡”。凡此種種,范式鄙夷不屑,壯懷孤憤,他決心潔身自賞,卓然獨立,決不與世浮沉。以上,說白與唱詞相間,說白是為了引出唱詞,唱詞又反過來強化說白,一呼一應,說唱互用。時而絕處逢生,時而懸念突起,使作品絲連環扣,渾融一體。曲辭盡皆激昂慷慨,酣暢淋漓,不平之氣溢于言表。
“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禮記·樂記》) 知人必須論世,宮天挺生活的時代正是中國史上“文人浩劫”的時代,他就“為權豪所中”而終不見用。劇中不平之辭,痛快淋漓,正是寓含了托古諷今的意圖,借此發泄滿懷牢騷和無比憤慨。
第二個場景是在張劭家里。寫范張千里“雞黍會”。范張長亭惜別之后,遙隔千里,音信杳無,思念之苦使他們黯然神傷,消魂落魄。他們日夜渴盼著“雞黍之會”。范式赴約的時間,是在與朋友離別二年之后,所行路程千里迢迢,然而范卻“不錯了半個時辰”,準時赴約?!罢婺诵攀恳病? 千里會面,此日即刻分手,唯圖“雞黍之約”,他事全無,真可謂“赴一信字”。“千里雞黍會”,足以揭示和說明范張二人的“情堅金石”及范式的“信義雙全”,也正是這種摯誠、純厚,“始終不改”的友情,才會有“千里赴約”的動人之舉,二者交相輝映,互為因果。
“人物的性格不僅表現在他做什么,而且表現在他怎樣做。” (恩格斯《致斐·拉薩爾》) 范千里赴約,歷盡艱辛、驅馳之勞苦,可想而知,但由于赴會心切,也為了準時赴會,故而緊行快趕,就連在酒店至張劭家的這段路上,王韜也趕他不上。到張劭家,便馬上拜見“老母”,并獻贈所帶禮品,盡管這些禮品都不過是當地特產,甚或有“荊妻親手自造之物”,但“禮輕仁義重”,其真情誠意已可見一斑。別具一格的“雞黍宴”更是令人感懷。烹調好美味飄香的雞黍飯,主客開軒,面臨清馨芬芳的秋菊,痛飲家鄉的清醇美酒,傾訴別后的處境和思情,歡情和快意,竟使范式忘卻連日的勞頓、疲憊,歡宴達旦。這里物景和心境互為交融,極富詩情畫意。置身于此的范張,怎能不忘掉一切痛苦和不快?又怎能不為這種遠離濁世、恬淡自然的美好生活而深深感動呢?離別之時,范式向張劭明確表白了自己的志向。他要永遠隱居于“清山郭外村”,自食其力,“養些狗彘雞豚”,永處柴扉,長臥白云。至此,我們終于明白,范張之所以情深似海,感人肺腑,就是因為他們的友誼之樹深植于志同道合的高尚的思想土壤之中。他們都有八斗之才,都有精金良玉之人品,都因憤激于“諂佞盈朝”而“辭歸閭里”; 他們更有共同的志向和追求,那就是潔身自好,決不同流合污。
宮在塑造范式形象時,成功地運用了“烘云托月”法。亦即寫人物,精心選擇周圍與之有關的人、事,加以襯托、渲染,以側面描寫輔助正面描寫之不足。這種映襯與烘托,好似來自四面八方的光線,匯集于一點,使人物神采奕奕,光亮無比。作者巧置了一個貫通全戲、穿針引線的穿插人物——王韜。它如同針線,在劇中穿來穿去,時現時隱,使全戲溝通粘合,聯綴一體。既敷衍了故事,使劇情搖曳多姿、引人入勝。同時,王作為一個反面人物,他又時時處處映襯和烘托出范式的光輝形象。范與王一正一反,一揚一抑,兩相對比,互為映襯。一博古通今,才高八斗; 一《春秋》未知,制詔誥不通; 一“至仁至德,古今無比”,一寡德無義,卑鄙無恥; 一嫉惡如仇,志趣高潔,一同流合污,自鳴得意……范依約前往,是為“赴一信字”,為了“信”,他千里驅馳; 而王卻不知“信”為何物,途經朋友家門,卻早已拋“雞黍之約“于九霄,他之前去張劭家也只是為了“一只雞,半碗飯,幾鐘酒”; 從酒店至張劭家,范急不可待,王卻漫不經心; 范張見面親如一人,王卻受到“冷落”。諸如此類的典型細節,更使烘托映襯鮮明生動,真是“處處相映成趣,具見作者匠心” (王季思《五輪軒曲論》)。沒有王,就沒有范王對談這一場景,從而也就失去了范形象塑造的一個重要所在,也只有王的無信無義,才得力地反襯出范的“信義雙全”。
如果說王韜全然是烘托中的“反襯”,那么,張劭母子便是其“正襯”。會期將至,張劭堅信范是“至誠君子,必不失信”,其母雖曾有過懷疑,然而很快也就相信了張劭的話,這就從側面映襯了范的“信”; 張劭母子烹雞炊黍,備酒備食,范式一到,即刻白飯青芻,熱情款待,他們的情真意切就有力地映照出范式的真情厚意。物以類聚,張劭與范式情誼深厚,志趣相投,范的才學和為人不亦可想而知嗎。綜上所述,我們不得不嘆服作者構思的慘淡用心及精妙手筆。
此折曲文雄渾精煉,高亢激昂,用韻妥貼,鏗鏘盈耳,既有音節上的對稱美,如詩; 又有錯落美,似詞。信手拈用典故,均貼切、自然。故 《太和正音譜》評宮天廷“其詞鋒穎犀利,神彩燁然”,“如西風雕鶚”??芍^精當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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