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戲曲名著鑒賞辭典·傳奇編·古越嬴宗季女·六月霜(第十二出對簿)
秋瑾看到“外侮交侵,祖國陸沉”,克服重重困難,自籌旅費,離婚別子,毅然東渡日本留學。學成歸國后,“憤男兒之專制,欲抑男權; 痛女界之昏蒙,思興女報”,以喚醒婦女為己任。她在紹興明道女學堂擔任體育教師時,徐錫麟刺殺恩銘一案發生,清政府為了殺絕革命黨人,據奸人密告,把與徐案無關的秋瑾也逮捕殺害了。秋瑾被害以后,紹興民眾痛其蒙冤,為她開了追悼會。
(眾擁旦上,旦唱引)
【金瓏璁】蛾眉高自許,論風裁,端不愧男兒。今日事,元無預,便殺身,夫何懼!
(白) 俺秋競雄,雖屬女兒之身,夙堅殉國之志。今緣皖案,無辜被拘。人皆爭惜其蒙冤,已獨不祈其幸免。死生禍福,一聽當途便了。(唱)
【點絳唇】發排槍, 擅殺生徒, 女書生豈意一旦被野蠻人捕。 黑暗山陰路,天日都無。覆盆下,爭許把沉冤訴。
(凈冠帶扮紹興府知府,末扮山陰縣知縣,從人喝道上。雜扮吏役四人,持刑具羅列介。凈升堂正坐,末旁坐介。眾擁旦上,稟介) 稟大人,女匪秋瑾已經拿到,候大人發落。(凈) 帶上來。(眾) 嚇。(押旦帶鎖上,跪介。凈看審問介) 你就是秋瑾么?現在有人告發你和徐某同黨,于皖案有連,從實供來,免受刑拷。(旦唱)
【寄生草】 狗至士人室,女為君子儒。梟鸞共穴元難處,薰蕕異器宜相妒,者萋菲告密渾無據。俺秋瑾呵,檀心一點向人開,盡自知光明磊落公知否?
(凈) 你和徐某向來認識么? (旦) 數載前在海上曾經一面,近年來并書札亦絕往還。(唱)
【幺篇】 略涉葭莩誼,稀通竹報書。他雙旌千里應官去,我數載一面還鄉住,便桿枝百節難牽附。論人間主賓中表亦尋常,問使君何曾見得交通處?
(凈) 你不是主張革命的嗎? (旦) 余所主者,乃男女平權之革命,而非政治種族之革命。(凈出扇一柄示旦介) 這是你的親筆,豈非你主張革命的真憑實據嗎? (旦唱)
【幺篇】 酷吏同文獄,閻摩變相圖。(凈逼旦書供,旦不從介) 俺非是無才無識的群雌伍,那里有知情知罪的親供語。(凈苦逼旦,旦始大書一“秋”字。復逼之,始大書“秋風秋雨愁煞人”七字,高舉示場下介)單則是秋風秋雨的銷魂句??尚λt然人面儼然官,明欺我只身無助的伶仃女。
(凈白) 速上刑具,帶去收監。(眾釘鐐介,凈、末退堂介) (旦唱)
【幺篇】 一茍余皆茍,名如實不如。僵桃代李誠無與,摧花斫柳夫何取。維桑與梓誰相助,忍人間關頭鐵血此須臾,問須眉男子羞顏否?(眾拉旦下)
風裁: 風采和見識。競雄: 秋瑾的號。皖案: 徐錫麟在安徽刺殺巡撫恩銘,攻占軍械局,不幸犧牲,起義失敗。此指這一事件。當途: 指當政者。覆盆: 盆響下覆蓋地面,喻黑暗之極,不見光明。女為君子儒: 意謂女子要做有德行的讀書人。梟鸞: 貓頭鷹和鳳鳥。薰蕕 (you游) 異器:薰,香草; 蕕,臭草。香草、臭草不能放在同一器具中,比喻好人、壞人搞不到一塊兒。萋匪: 即萋斐。形容貝殼上斑紋的紋色,它使人誤把貝殼看成為繡錦。 引申為進讒構陷的意思。 檀心: 喻赤心。 檀, 木質柴紅色。 葭莩(jia fu佳孚): 蘆葦里的薄膜,以喻親戚關系疏遠。報書: 問候書信。閻摩: 閻羅,地獄之王。變相圖,佛家語,指繪有地獄形相的圖畫。僵桃代李:即李代桃僵,蟲子嚙桃根,長在桃樹旁邊的李樹就代為僵枯。引申為互相代替。桑梓: 古人宅邊的樹木,后代指鄉里。
劇本小序中寫道:“吾鄉秋瑾女士之獄起,申江輿論,咸以為冤?!弊髡摺耙酝l同志之感情”創作了這個十四折的劇本。
清末劇壇,出現了不少從不同方面反映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現實題材的戲劇。1907年秋瑾被害以后,反映這一事件的戲劇除 《六月霜》以外,還有 《軒亭冤》、《開國奇冤》、《秋海棠》等十幾種之多。這些劇作雖都有不同程度的局限性,但卻直接起到了為辛亥革命吶喊助威的作用,另一方面也反映出當時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思潮深入人心?!读滤肥瞧渲袑懙幂^好的一種。
此劇以現實主義的筆觸,鮮明的時代特點,沉郁的格調,較好地塑造了秋瑾正氣浩然,“風裁”不凡,俠肝義膽,視死如歸的巾幗英雄形象?!秾Ρ 芬怀鰧懬镨诠蒙蠄载懖磺?,英勇無畏,控訴清政府的黑暗統治,比較集中地反映了秋瑾的精神風貌。
秋瑾只身去海外尋求革命真理,這在男權專制的封建社會,沒有非凡的膽略和氣質是做不到的,所以“革命后”一般人將她“暫時稱為女俠” (魯迅 《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她自己也取號“鑒湖俠女”,詩文多以歷史上的俠女自況,她曾寫道“休言女子非英雄,夜夜龍泉壁上鳴”(《鷓鴣天·失題一》),字里行間透露一股“俠”氣,這也是許多初期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家的共同特征。本劇作者突出表現了秋瑾這一精神特征。
【金瓏璁】 一曲寫身為女輩,志存高遠,風采見識絕不在男兒之下。似定格亮相,一個俠肝義膽,光彩照人的女杰形象赫然目前。今日事出不料,縱有殺身之禍,也無甚可怕。如狂飆驟降,慓悍豪爽,一股俠氣,蕩人心魂,面對清政府的無辜拘捕,秋瑾并不忙于辯白冤情,甚至“人皆爭惜其蒙冤,已獨不祈其幸免。死生禍福,一任當途便了”。她何以有冤不申,慷慨赴死呢?
【點絳唇】一曲寫秋瑾清楚地看到,在這覆盆一樣暗無天日的專制統治之下,鳴冤叫屈,無濟于事。人物有冤不申,慷慨赴死,正是于無聲處聽驚雷,于無動處藏雄兵,突現了人物與反動統治者勢不兩立的尖銳沖突——一方堅強不屈,視死如歸; 一方仇殺革命,窮兇極惡。本出一開始在展現人物個性的同時使戲劇氣氛箭拔弩張,是頗具匠心的。
秋瑾的俠肝義膽,還表現在她在公堂上痛斥敵人、拒絕自供。她痛罵劣紳胡道南之流的告密者是“梟鳥”,“蕕草”,指出他們嫉妒自己的德才聲望,無據指控,蓄意構陷。怒斥知府縣衙是大興文字獄的酷吏,變相圖的地獄閻羅。對敵人的審問,初則據理反詰,繼而拒絕自供。酣暢淋漓地抒發了對反動統治者的滿腔義憤,表明他是一個有膽有識的革命女俠。
提倡“男女平權”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重要主張。劇本寫秋瑾“蔑視男權專制”,不但身體力行,而且積極倡導,具有強烈的現實批判意義。丈夫反對他東渡留學,她毅然與丈夫離婚; 回國后“欲抑男權”,“思興女報”,以喚醒婦女為己任。本出“蛾眉高自許,論風裁,端不愧男兒”(【金瓏璁】) 一句,顯現出與男子抗衡之意,“狗至士人室,女為君子儒”( 【寄生草】) 一句,則更將告密構陷的所謂“士人”斥為狗彘之輩,而把像她那樣品德高尚的女讀書人稱為“君子儒”。最后痛感自己身處須臾鐵血的緊要關頭,本鄉士大夫卻噤若寒蟬,滿腔孤憤地問道:“問須眉男子羞顏否?”這是對往日道貌岸然,宏論滔滔的偉丈夫的嚴厲責問,簡直是對男權專制的當頭棒喝!
全劇著意表現一個“冤”字,強調秋瑾對“男女平權”的主張,沒有充分揭示秋瑾獻身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精神,使其思想性藝術性出現了很大缺憾。影響了劇作的力度。《對簿》一出中酷吏強逼自供狀,劇情及人物性格的表現完全可以再推向高潮,作者卻讓秋瑾寫了一個凄風苦雨的“愁”字條幅,削弱了主人公的意志力,使矛盾沖突過早解決。更為不能容忍的是“明欺我只身無助的伶仃女”一句,一下子把人物從“女俠”的臺階上推了下來,就連男女平權的臺階也站不穩了。不能不說是敗筆。不過作者著眼于“冤”字,除其世界觀上不可避免的局限外,更多的則是歷史的局限。秋瑾當年摯友,桐城吳芝瑛女士與學界數百人為秋瑾開追悼會時賦詩有句云:“行人痛冤獄,掩淚話殷勤?!笨梢姰敃r社會普遍認為秋瑾是有冤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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