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明代劇曲·明代雜劇·凌濛初《虬髯翁》原文與翻譯、賞析
(末) 想俺好下不得這口氣兒也!
【耍孩兒】 太平車載不起沖天怨,一霎兒把剛腸悶軟。錦江山,眼盼盼,難留戀,似這般褪后趨前。非是俺肯輸心,臂鷹手輕藏彈,都則因怕失手,釣鰲鉤別上牽。為此深籌算,又不是有家難奔,怎弄個有命難全?
【三煞】若甘心肯伏降,那侯封也自羶。則崛強性,從來受不得人輕賤。況藏弓烹狗為常事,若祝華呼嵩更赧然。似這樣,真無見,可不道無為牛后,寧作雞前。
《虬髯翁》 系四出雜劇,其題目正名作 “李衛公 (即李靖) 家緣省氣力,唐天子 (即李世民) 江山爭不得; 莽道人望氣太原郡,虬髯翁正本扶馀國”。事本唐杜光庭所著傳奇《虬髯客傳》。劇寫張三郎,自稱虬髯翁,于隋末屯糧召兵蓄謀起事,等待時機以逐鹿中原。有李靖、紅拂夫婦欲去太原投奔李世民,路遇虬髯翁,結為摯友,遂約太原汾陽橋相會。屆時三人同去李靖之友劉文靖處,正遇劉在與李世民對奕。翁見李世民,為其揚揚神采、昂昂氣宇所震懾,料知天下必屬此人,難與爭鋒,于是同李靖夫婦返回西京,將全部財產贈與二人以供輔佐李世民之用,自己卻去東南千里以外尋求發展。時海外扶馀國內亂,翁乃乘機奪取王位。若干年后,李世民登基,李靖率軍征高麗,已做了扶馀國主的虬髯翁乃撥海船千艘、水軍三萬協助大唐,終獲全勝。
作者另有兩本雜劇《北紅拂》和《驀忽姻緣》,俱取同一題材,卻使虬髯翁、紅拂和李靖分別為三劇的主角,也很別致。祁彪佳《遠山堂劇曲》對此極為欣賞,說: “凌初成既一傳紅拂,再傳衛公矣,茲復傳虬髯翁,豈非才思郁勃,故一傳、再傳,至三而始暢乎?” 充分表明作者對虬髯翁故事的喜愛。
本出寫虬髯翁回到西京后專待李靖夫婦來訪,待見面后,將全部家丁房產、寶貨泉貝悉數贈之,以助其 “擎天”——輔佐真人的事業。李靖問他意欲何往,他吞吞吐吐,只是說: “此后十年,當東南數千里外有異事,便是俺得志之日。” 屆時瀝酒東南以相賀就是情分了。然后逕與預設的海船及兵將渡海遠行了。所選二曲即為送走李靖夫婦之后他的內心獨白。
虬髯翁大概也算得隋末亂世之豪杰,他一心囤糧集兵,希望成就自己的霸業。當他從李靖處聽得李世民折節下士、英勇無比,視之為 “異人” 時,心中已為之一動,深恐冤家路窄。待在汾陽見了李世民。更為其器宇軒昂所震懾,自知難以與其爭雄,遂生“早賦歸兮” 之意。不過,內心卻咽不下這口氣,在饋贈家私、送走了李靖夫婦之后吟唱的 【耍孩兒】 曲中,便盡情地渲泄了內心的矛盾與痛楚。劈頭就是沖天的怒氣連太平車也載不動。太平車乃大型畜力車,在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 畫卷中有二牛或四騾牽引的兩輪大車即是,輪有多至四者,畜有多至二十者,足見其大,卻仍載不起虬髯的怨氣,真是怨恨到了極點。這番怨情并非針對李世民的,從【一煞】“這是生瑜生亮天公變” 的曲辭看,那是怨恨蒼天的錯意安排。但是,這種怨氣又確實因李世民而起,正是在見了李世民的霎那間,他那剛腸被悶軟了,再難與之抗衡,執掌江山的雄心也再難留戀,只有隱身而退。不是自己真心服軟呵,只因為害怕失手——架鷹手還在手中藏著彈丸,一旦鷹有閃失即以彈制物呢!倘釣鰲卻釣上了異物,豈不貽笑大方?因而在得失之間不能不費盡思量。
如果在李世民面前俯首稱臣,封侯晉爵當沒問題,但以我這倔犟的性格,從來不會甘居人下,做小伏低。何況,“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乃人情之常,最終逃脫不了被遺棄的命運。成天價去作歌功頌德、阿諛逢迎的表面文章,豈不更愧煞人也。如此無見識的行徑,倒不如不做牛尾,寧做雞頭! 即寧可享受小而尊,也不肯大而卑,屈居人后。
全劇成功地塑造了一個光明磊落的英雄形象,這兩支曲辭更被時人評為“血性男子語” (見《盛明雜劇》本該劇汪彥雯眉批)。同是隋末起義的策劃者,同想逐鹿中原,一當發現有強于自己的對手可成就大業,即毅然而退,且捐獻自己全部財產以助之,這是需要大決斷的。這決斷當然也基于他那君臣關系歷來難處的歷史觀,所以才發出 “無為牛后,寧為雞前” 的感嘆。這種感嘆或許是對自己才干的認識也未可知,但其磊落的行為,還是難能可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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