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宋代劇曲·元代雜劇·楊梓《功臣宴敬德不伏老》原文與翻譯、賞析

【耍三臺】 你須知咱名諱，盡忠心天知地知。這一場小可如美良川交兵的手段，御科園單鞭奪槊的雄威。小可如牛口谷鞭伏了竇建德，小可如下河東與劉黑闥相持。你看我再施逞生擒王世充的英雄，你看我重施展活捉口世猛當時的氣力。

(徐) 老將軍，你那時年紀小?？缦律駷躐R，腰懸著水磨鞭。弓開得勝，馬到成功。今日年紀高大了，便好道老不以筋骨為能，只怕你也近他不得了。(尉)

【幺篇】 我老只老呵老了咱些年紀，老只老呵老不了我腦中武藝; 老只老呵老不了我龍韜虎略，老只老呵老不了我妙策神機; 老只老呵老不了我一片忠心貫日，老只老呵尚兀自萬夫難敵。(徐) 老將軍，你便索要去，只怕你老了，去不得。(尉) 俺老只老止不過添了些雪鬢霜髭，老只老又不曾駝腰曲背。

【尾聲】 老只老呵只我這水磨鞭不曾長出些白髭須，量這廝何須咱費力。你看這廝，明日在垓心里，綽見我那鐵撲頭、紅抹額、烏油甲、皂羅袍，他便跳下馬受繩縛，著這廝卷了旗、卸了甲、收了軍，拱手兒降俺這大唐國。

此劇存于明刊本《金貂記》附錄本，又有脈望館鈔本。今據附錄本。故事是說唐太宗設功臣宴，李道宗爭座位，尉遲敬德不服，打了李道宗，因而被貶為民。離京時，徐茂功等人到長亭為他送行。唐與高麗國有戰事，唐太宗命徐茂功宣敬德出征高麗。敬德裝風病，行動不便，不肯出山。徐設妙計，派小軍去他家搗亂，敬德怒而出手動武，徐應時而出，拆穿他裝病把戲。徐還用激將法，說他年老，不能上陣勝敵。敬德不服，奮然出山掛帥。他出戰后活捉高麗將官鐵肋金牙，立功，加官受賞。此選第三折中三曲。第三折是很有名的折子，直到近世尚在舞臺演出，京劇稱《敬德裝瘋》，昆曲稱《詐瘋》，因以北曲演唱，也稱《北詐瘋》，別的劇種也有此劇目。

這三曲充分表現了敬德憨直、英勇、忠誠的性格?！舅Ｈ_】 曲是在徐茂功戳穿他裝風疾后所唱，當時敬德已經沒有理由不出征了，但是徐還故意說： “此去只是老將軍年老也?！?這恰恰激起敬德的雄心壯志。他在唱詞中一一舉出自己的戰功，這并不是單純的夸功，是珍惜自己的名聲，自己的過去，也是表現如今的自信與忠誠，這是他 “不伏老” 的思想認識基礎?！澳沩氈勖M，盡忠心天知地知” 兩句擲地有聲?！懊懒即ā?指他在降唐前追殺李世民至美良川，與保駕的秦瓊打了個平手; “御科園” 是說他在那里為救李世民與單雄信廝殺，單鞭奪下單的槊; 他又曾大敗了竇建德、劉黑闥，生擒了王世充……這是當年的勇猛，而現在這一仗也必定與以前一樣，取勝易如反掌?！靶】扇纭?以下幾句表現他豪邁的氣概，和作為一個將軍的自信心。

徐茂功還繼續激他，說“老不以筋骨為能，只怕你也近他不得了”。這更激得敬德熱血沸騰?！剧燮俊ⅰ疚猜暋?兩曲，敬德以 “老只老呵” 起首，一連九句排句，表達他不伏老的豪情。他說他老，只是老了些年紀，添了些雪鬢霜髭，不曾駝腰曲背。老是老，他的腦中武藝、龍韜虎略、妙策神機都沒有老，沒有退化。老了，這一片忠心常存，如日貫天，其能力 “尚兀自萬夫難敵”。他還風趣地說： “我這水磨鞭不曾長出些白髭須?！?最后他豪情滿懷地說，敵人在他的打擊下必定卷了旗，卸了甲，收了軍，降了大唐國。這九句排句是全劇最緊要的點題之處，是畫龍點睛之筆。這令人想起曹操著名詩句：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边@是一種可敬可佩難得的精神。其實，唐太宗是相信他的，否則不會有這樣的任命;徐茂功也相信他的能力，不然不會費盡心機激他出山。誰也沒有嫌他老，說他老是要激起他的好勝好強之心。而敬德也只是為了李道宗的無理而受到庇護，自己有功而遭貶斥，因此不滿，進而又起了急流勇退之心。但是，他身在野而為國為民的責任心卻并沒有磨滅，經過徐茂功的激勵，又毅然挑起重擔。原本是君臣、朋友皆同心為國，問題也就迎刃而解。

這一折戲充滿喜劇性，這不僅在敬德裝假被戳穿的那種尷尬，還在于敬德與徐茂功兩種不同性格的碰撞所產生的喜劇因素。敬德原本生性憨直，卻偏要耍小聰明拄著拐裝假，那里瞞得過足智多謀的徐茂功的法眼。他不動聲色，略施小計，就惹得敬德扔了拐要揮拳打人，自己破了自己的計謀。然后又抓住他好勝要強的心理，說他老而無用，激得這位老伙計豪情萬丈，以為抗敵上陣非我其誰，于是輕輕巧巧地完成皇帝給他的任務。好就好在敬德在劇中似乎處在被動地位，讓徐茂功牽著鼻子走; 而實際上作者要刻畫的正是敬德的粗豪率真、忠誠勇敢的純樸性格，這三支曲正是這個性格的集中表現。三曲語言本色，純用口語卻語出豪放，充滿激情。排比句是最突出的特點，【耍三臺】 中冠以 “小可如” 的一組排句，表現他渴望上陣取勝的信心，將求戰求勝的激情發揮得淋漓盡致?！剧燮?中每句以 “老只老呵”開頭的排句，突出不伏老的精神; 連綿不斷的句式鏗鏘有力，表現出敬德被激發的豪情，他那壯志凌云的昂揚精神，和證明自己能力的急切心情?！疚猜暋?中 “卷了旗，卸了甲，收了軍” 三字短句，急促有力，斬釘截鐵，必勝之心躍然紙上，何等痛快! 戲劇的人物語言貴在性格化，這三曲的語言好就好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