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清代劇曲·清代傳奇·唐英《轉天心·丐敘》原文與翻譯、賞析
【耍孩兒】 (末啞丐唱) 今生討化能裝啞,后世功名極品加。立朝綱不說些兒話,一任他掀翻社稷無言語,搖動江山不啟牙。貌堂堂蟒玉衣冠架。做一個紙糊閣老,伴食那垂拱官家。(丑磚丐) 如今到我了。
(唱)
【五煞】這磚兒光又滑,到來生作牙笏拿,俯金階端拱參鑾駕。封妻蔭子,把磚為屋,月上花移磚影斜。官刑敲多半是兇抄化。自作了老爺、奶奶,求不著那萬戶千家。(副拉小旦同立介)如今輪到我了。(唱)
【四煞】換胞胎置美娃,擁金釵朵朵花,賣風騷準備著床和榻。似這今生苦化裈襠閉,怎比那軟套裝人利更加?再不去定心湯假向沿門化,真賺些金錢繡褓,不亞那兒洗安家。(凈蛇丐)如今到我了。(唱)
【三煞】弄蛇人敢自夸,似金剛手內拿,膽氣粗聲勢人人怕。蛇能添足成龍去,我還向云里翻身把禿尾撾,那時節方顯威風大。弄得他力能吞象,我作個牙客行家。(小生) 你們這些伎倆,不過為“吃穿”兩字,何苦造這等無窮罪孽! (唱)
【二煞】 弄磚的把肢體殘,搖鈴的裝做啞,閉口不說良心話。挈妻哄騙真無恥,蛇弄當場惡狀加,毒攻疥癬如蛇甲。這都是般般惡貫,猶兀自極口矜夸。(眾) 我們老江湖的武藝,你道件件不好。你是怎么樣討法?也說與我們聽聽。(小生唱)
【一煞】 富貴貧窮浪里花,今生磨難須禁架,也只合隨緣討化無欺詐。受人點水思泉涌,輕易人家飯與茶,須知粒米有須彌大。似你我無功受祿,感人天覆庇無涯。(眾) 聽你之言,竟不像個討吃的,倒像個道學先生?好不令人肉麻也! (唱)
【煞尾】談一派迂闊言,說不盡癡呆話。似我等乞兒們,管什么頭上青天,則看那世間人婢膝奴顏誰認假?
《轉天心》 是唐英劇作中規模最大的一種,據明末清初艾衲居士的小說《豆棚閑話》 改編而成。寫一落魄秀才吳明因在廟壁題詩、口出狂言而觸怒玉帝,被判出世淪為乞丐,不久吳明病死,其魂魄投胎于小妾腹中,生下吳定。母子倆孤苦伶仃,以乞討為生。但吳定雖為一乞兒,心性卻與眾不同,他以種種善行義舉感動天庭,使天心轉移,赦罪賜福,終于功成名就。作者意在通過這個故事起到懲惡勸善、教化世人的目的,雖未脫因果報應、生死輪回等迷信說法的窠臼,但許多地方揭示社會生活現象十分深刻。如《丐敘》 一出寫吳定與群丐的生活,反映清代 “丐幫” 的活動情況,就是全劇中比較精彩的內容。
《丐敘》 一出,是吳定性格的概括提示。為了塑造正面主人公的形象,作者為他設計了一個特定的情境,將群丐與吳定進行對比,突出吳定心地光明、品行端正,為以后情節的展開奠定了基礎,使其以后的種種義行皆有了根源與依托。
自古至今,乞丐始終居于社會的最底層,受人歧視,遭人冷落,被人踐踏。強烈的生存欲望與惡劣的生存環境使他們中的許多人性格畸形發展,他們的天性被扭曲,良知受到摧殘,為了討得一點東西而不擇手段。這出戲中的群丐即是這種丑惡社會現象的生動再現。
【耍孩兒】 為啞丐所唱。他本來不啞卻裝成啞巴向人乞討,一言不發即能博取路人的同情與施舍。為此他得意洋洋,談到來世也是充滿狂想,“今生討化能裝啞,后世功名極品加”,自謂現在受點兒苦無所謂,也許苦盡甜來,后世說不定能袍笏加身、功名顯赫呢。【五煞】 為磚丐所唱。他手持磚頭砸傷自己,用 “苦肉計” 求得路人的憐憫。對他來說,小小的磚頭竟成了謀生法寶,作用真是至高無上。而且來世能“作牙笏拿”,到那時封妻蔭子,砌磚為屋,筑成他幸福的安樂窩。【四煞】中的詐騙丐夫婦也是費盡心機。他們懷抱一個血淋淋的嬰兒,謊說路經此地而中途臨盆,無奈才求善心人施舍。至于來生,他夢想自己面前美女成群,并且 “真賺些金錢繡褓”,縱情風流快活,再也不受這沿門討化之苦。至于 【三煞】 中的蛇丐則不像前幾位卑恭屈膝、一副可憐相,他采取威逼恫嚇手段,手盤毒蛇,“膽氣粗聲勢人人怕”,以此來取得生存之資。對來生他也不怕報應,“蛇能添足成龍去”,自己定能大顯威風,做他個 “牙客行家”。
眾丐的技巧雖各各有別,有軟求,有硬逼,形式上千差萬別,但在本質上是一致的,那就是為求生而舍去臉面、不顧廉恥,而且不怕來世報應。在他們的唱詞中,今生的苦是為了來生的樂,他們矜夸著自己的謀生技巧,幻想著來世的高官、美女和金錢,嘴上過足了癮,心中淌滿了淚。他們并非一群十惡不赦的地痞、惡棍,而是為生活所逼而變了形的小人物; 他們并非不怕報應,而是不敢去想像未來的一切可怖的命運,他們只有自欺欺人并自得其樂。作者用他的生花妙筆,一一寫來。使觀者覺得好像親眼目睹、親身感受,真可謂寫照傳神,窮形極相。同時又充分表明作者熟悉下層生活,富有極強的社會洞察力,并且善于提煉素材,具有高超的表現能力。
寫眾丐又是為了烘托吳定。“此如寫花卻寫蝴蝶,寫酒卻寫監史也。蝴蝶實非花,而花必得蝴蝶而愈妙。監史實非酒,而酒必得監史而愈妙” (金圣嘆《第六才子書西廂記》)。為使正面人物吳定的形象更加突出,作者采用烘云托月的筆法來映襯出主人公的不同流俗。
【二煞】、【一煞】 皆為吳定所唱。他竭力反對眾丐的種種作法,一一予以批駁,并用 “惡貫” 二字給予總結。眾丐問他如何討法,他認為應該 “隨緣討化無欺詐”,“受人點水思泉涌”,對別人的施舍應感激圖報,對今生的磨難應默默忍受。這種想法自然與眾丐格格不入,所以 【煞尾】 中眾丐都說他 “迂闊”、“癡呆”。至此,吳定的品行已初露端倪,雖淪身乞丐而心地純潔、真誠、善良,有此美好胚芽,所以能結出美麗的花朵。以后的情節中,他孝順母親、拾金不昧、義救少女、代人養母便不足為怪。正如黑格爾所說: “在戲劇里,具體的心情總是發展成動機或推動力,通過意志達到動作,達到內心理想的實現”。(黑格爾《美學》第三卷下冊,朱光潛譯) 所以,作者費盡心血所塑造的吳定這一形象,雖然是作者思想的傳聲筒和道德觀念的化身,存在著類型化的缺陷,但因為有了 “乞丐” 這一特定身份,便煥發出獨特的個性光彩,顯得奇特而又真實可信。
另外,本劇語言生動活潑、詼諧幽默。如 【耍孩兒】 中 “掀翻社稷無言語,搖動江山不啟牙”,寫啞丐裝啞巴不說話十分形象。又如 【三煞】 中 “蛇能添足成龍去,我還向云里翻身把禿尾撾,那時節方顯威風大”,非常符合蛇丐聲大氣粗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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