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宋代劇曲·元代雜劇·康進之《梁山泊李逵負荊》原文與翻譯、賞析
【正宮·端正好】 抖搜著黑精神,扎煞開黃髭髟, 則今番不許收拾。俺可也磨拳擦掌,行行里按不住莽撞心頭氣。
【滾繡球】 宋江唻, 這是甚所為?甚道理?不知他主著何意。激的我怒氣如雷,可不道他是誰,我是誰。俺兩個半生來豈有些嫌隙,到今日卻做了日月交食。不爭幾句閑言語,我則怕惡識多年舊面皮,展轉猜疑。
【倘秀才】 哎。你個刎頸的知交慶喜,(宋江云)慶什么喜? (正末唱)則你那壓寨的夫人在那里?(指魯智深科云) 禿驢,你做的好事來。(唱)打干凈球兒不道的走了你,強賭當硬支持。要見個到底。
【滾繡球】 俺哥哥要娶妻,這禿廝會做媒。元來個梁山泊有天無日,(做拔斧砍旗科,唱) 就恨不斫倒這一面黃旗。(學究云) 山兒。你也忒口快心直哩。(正末唱) 你道我忒口快,忒心直,還待要獻勤出力。(做喊科云) 眾兄弟們都來。(宋江云)都來做甚么? (正末唱) 則不如做個會六親慶喜的筵席。(宋江云)做甚么筵席? (正末唱) 走不了你個撮合山師父唐三藏,更和這新女婿郎君,哎!你個柳盜跖,看那個便宜!
【倘秀才】 不爭你搶了他花朵般青春艷質,這其間拋閃殺那草橋店白頭老的。(宋江云) 這事其中必有暗昧。(正末唱) 這椿事分明甚暗昧?生割舍, 痛悲凄, (帶云) 宋江唻。(唱) 他其實怨你。
【叨叨令】 那老兒一會家便哭啼啼在那茅店里,他這般急張拘諸的立。那老兒一會家便怒吽吽在那柴門外,(帶云) 哭道。我那滿堂嬌兒也。(唱) 他這般乞留律曲的氣。那老兒一會家便悶沉沉在那酒甕邊,他這般迷留沒亂的醉。那老兒托著一片席頭,便慢騰騰放在土坑上,他這般壹留兀淥的睡。似這般過不的也么哥,似這般過不的也么哥,(宋江云)這廝怎的?(正末唱) 他道俺梁山泊水不甜人不義。
【一煞】 則為你兩頭白面搬興廢,轉背言詞說是非。這廝敢狗行狼心,虎頭蛇尾。不是我節外生枝,囊里盛錐,誰著你奪人愛女,逞己風流,被咱都知。休怪我村沙樣勢,平地上起孤堆。
【黃鐘尾】 那怕你指天畫地能瞞鬼,步線行針待哄誰?又不是不精細,又不是不伶俐。(宋江云)我和你就下山去。(正末唱) 下山寨,到那里,李山兒,共質對。認的真,覷的實,割你頭,塞你嘴。(宋江云)這鐵牛怎敢無禮。(正末唱)非鐵牛,敢無禮,既賭賽,怎翻悔?莫說這三十六英雄一個個都是弟兄輩,便跳出你那七代先靈,也將我來勸不得。
故事是說梁山下開酒店的老漢王林,其女滿堂嬌有姿色。賊人宋剛、魯智恩冒充宋江、魯智深,搶走滿堂嬌,造成王林與梁山好漢之間的矛盾。李逵下山,得知此事,大怒。回山后大鬧山寨,大罵宋、魯二人,并賭下自己的腦袋,要查清事實,嚴懲宋、魯二人。宋、魯二人下山,澄清事實,捉住真兇。回山后,李逵自知理虧,負荊請罪。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欣賞元曲藝術,已經不可能。因為元曲作為一種綜合性藝術,它的唱腔,它的舞蹈動作,它的服裝,特別是它的觀眾和劇場氛圍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現在我們所能欣賞的只是它的一個部分,也就是它的語言腳本。作為一種戲劇藝術,其精華應該是集中在它的人物沖突和表演藝術上,光是閱讀文字作品,就不能不打折扣。但是,《梁山泊李逵負荊》,可能是個例外,這里選了兩折,恰恰形成對比。對于有相當文學修養的讀者來說,其喜劇性的精華幾乎是完好無損的。在第二折里,李逵這個角色,起先是聽信了傳聞,以為宋江強搶了民女滿堂嬌,不問青紅皂白,氣洶洶就要找宋江算帳。語言雖然不雅,大體上說還有分寸,還稱他為 “哥哥”,而對魯智深則完全是謾罵 (禿廝、禿驢)。不僅如此,還要砍倒梁山泊的象征——杏黃旗。表面上粗魯,卻表現了李逵內心的直率、天真,從本性上來說,是純潔的。值得注意的,即使對水滸故事一無所知的讀者也會感到,其中的喜劇性——李逵的無禮,甚至無組織、無紀律——實際上是缺乏思考力。純潔的心靈和粗魯的行為,天真的性格和缺乏思考力之間,形成了某種潛在的荒謬,這就是喜劇性之所在。
【正宮·端正好】 與 【滾繡球】 兩曲寫李逵怒氣沖沖回山,要去申討宋江,為百姓伸張正義。“抖搜著黑精神, 扎煞開黃髭髟” 兩句非常生動地描繪出李逵怒不可遏的情況,短短十二字既寫出 “形”,又寫出“神”,還寫出 “情” 他磨拳擦掌,按不住莽撞氣,完全不明白自己平時尊敬的宋江 “主著何意”。他與宋江 “半生來豈有些嫌隙”,可是他生來疾惡如仇,如今“卻做了日月交食”,將 “惡識多年舊面皮”。這就將他的正直無私的性格充分展現出來了
【倘秀才】、【滾繡球】 兩曲,是李逵見宋江與魯智深時的唱詞,他不分青紅皂白,連諷刺帶挖苦地劈頭蓋臉大罵宋、魯二人,而且還拔斧要砍倒梁山的那面杏黃旗。弄得眾兄弟莫名其妙,只當他灌多了黃湯。接下去他才在 【倘秀才】、【叨叨令】 中連罵帶說地,道出宋、魯搶良家婦女的事。在曲文中,雖然寫出他魯莽,甚至有些蠻不講理的犟性子,但是他流露出對王老兒的深切同情,卻能打動人們的心,看到他正直純真的心靈。王老漢 “梁山泊水不甜人不義” 這句話最刺激他,愛之深,恨之切,他大罵宋江,其實是對梁山的忠誠的表現。
宋江聽了李逵的話,心中豁亮,知道是有人 “依草附木” 冒名犯惡,他向李逵“討個顯證”。李逵自以為有 “紅褡膊” 為證,定然不錯,卻不管這證物是否有假。于是他唐突地與宋江賭下這 “六陽會首”,而且還毅然 “立狀”。起初,李逵雖然相信宋、魯二人搶了滿堂嬌,可是心里還是有些疑問: 不知他主著何意? 他還有些顧慮: 怕惡識多年舊面皮。后來他越說越氣,全被情緒控制,不聽宋江辯白,終于鉆進自己做下的圈套中去了。不僅如此,他把握十足,在眾兄弟面前宣布,他要在證實之后,將花和尚 “一斧分開兩個瓢”; 對宋江則特意照顧,要 “服侍” 他,要舉起自己那板斧來,覷著脖子上可叉,“便跳出你那七代先靈”。他滿腔憤怒,把話說得滿滿的,不給自己留一絲余地,這就是他提著板斧勇往直前、從不回頭的性格。這種性格固然可鑄成悲劇,但也可造就個大大的喜劇,這正是最后造成他尷尬地、羞愧地“負荊請罪” 的性格根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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