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詞·陸游·釵頭鳳》鑒賞
陸游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讬。莫,莫,莫!
這首詞是陸游早期作品,約寫于陸之三十一歲時(見宋人周密《齊東野語》卷一),它是寫作者懷念前妻的真摯感情,記錄了封建婚姻不自由的悲慘現實。這個愛情悲劇的大體情節是這樣——陸游初妻表妹唐琬,夫婦感情甚篤,但陸母不喜歡她,被迫分離。后來,陸游另娶,唐琬也改嫁趙士程。一天,陸游出游,于紹興禹跡寺南之沈園相遇。琬遣人贈送酒肴致意。陸游甚為傷感,即在園之壁上題寫了一首詞《釵頭風》。據傳,唐琬見后和了一首詞,其中有“世情薄,人情惡”之句。未幾,怏怏而卒。四十年后,陸游重游舊地,又寫了二首《沈園》,以示傷悼(據宋周密《齊東野語》、陳鵠《耆舊續聞》等)。
《釵頭鳳》詞調,又名《擷芳詞》,因禁中有擷芳園得名。陸游因無名氏詞有“可憐孤似釵頭鳳”句,故改名。此調為雙調,六十字,十六句。上下兩片各八句七仄韻,兩個韻部互換:前三句與后四句不同韻。改用仄韻轉平韻,屬僅見。此調異名還有:《折紅英》、《清商怨》、《惜分釵》和《玉瓏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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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片:在游園中重逢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前邊三句,正是再現了陸游與唐琬久別重逢時的情景。“紅酥手”二句,寫唐琬贈酒肴待陸之事。前句是以手代人,寫唐氏之美貌;后句的黃縢(téng滕)酒,據《耆舊續聞》說是“黃封酒”,是指一種官釀名酒。滿城春色宮墻柳,這里以“宮柳”喻唐琬。暗喻她似宮墻內之綠柳,可望不可即。因為,這時的唐氏已經另嫁他人,雖說美貌如舊,已不如前情;香醇美味的名酒,飽含著二人的苦淚。美好的春色更襯出兩人相會的凄楚。這里的宮墻,是用了紹興城之典。紹興原為越國之京都,南宋也曾作為它的行都,故有“宮墻”之稱。
“東風惡”等四句,緊接上段文字展開。東風惡,當喻指陸母無端逼走媳婦之事。這句末的一個“惡”字,用得既有高度,又有深度:它是對被迫休棄愛妻這種社會現象的高度概括,也是對“吃人不吐骨”的封建家長制的無比憎恨和深刻譴責;還可能含有自己遷就母親的某些內疚的悔恨。幾年來,一對恩愛夫妻被迫分離(離索,即離散),當然是“歡情薄,滿腔恨”了。在以上各個方面加以積聚的基礎上,最后逼出字字千鈞的“錯,錯,錯”三字,正是主人公的淚的凝結,也是血的產物! 這究竟是誰錯呢?作者未予言明,留下空白,讓大家去思考。
這就是上片的基本內容,在游園中重逢,即詞人在春日游沈園時與舊日情侶難堪的重逢。
下片:續敘園中重逢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讬。莫,莫,莫!
春色還是那么美好,但是離人的痛苦折磨,枉自使自己容顏消瘦,今日雖然難得的重逢,卻是物是人非,已無任何意義。故云“人空瘦”。浥,沾濕。鮫綃,神話中的鮫人所識的絲絹,后世用為手帕的代稱。此句是說,沾染臉上胭脂的紅淚濕透了手帕。閑池閣,指沈園的近蹤。是說池閣現已閑置,園貌飄零,此事日非,鶴去樓空。以此烘托了主人公的悲苦無告的心情。從恩愛夫妻變成了咫尺天涯,錦書難寄。錦書,即書信。此用前秦蘇蕙織錦回文之典事。據《晉書·列女傳》稱,其夫竇滔久別未歸,蘇氏甚為懷念,只好織錦為回文詩圖贈予竇滔,以示懸念?,F在,陸唐之間,已無夫妻名分,不能互通音問。片尾,以“莫,莫,莫”作結,表示絕望,只得作罷。唐司空圖《耐辱居士歌》有云:“休,休,休,莫,莫,莫”句,用意相仿。所述所見的難堪慘景,怎能不令作者發出這個絕望的哀嘆!
這就是沈園邂逅的最后結局,悲乎哉,可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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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確是一首泣天動地的千古絕唱。傷心人寫傷人詞,更令天下人為之傷心!此詞之所以搖撼著人們的心旌,其根本在于以真情感人。詞中六十字,幾乎是字字含淚,句句染血,讀之者無不為之嗚咽、為之灑淚。這個傷心事一直占據著作者的心靈,永不忘懷。否則,在四十年后的白發老翁,怎么還會為此事賦詩《沈園》?這是深深之愛、切切之痛和誠摯的真情的結晶。此抄錄于后——
其 一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名;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其 二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另外,順錄唐琬的和詞全文如下——
釵頭鳳
唐 琬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瞞,瞞,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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