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崧·賀新郎》原文賞析
秋夜呈芝麓先生
擲帽悲歌發。正倚幌、孤秋獨眺,鳳城雙闕。一片玉河橋下水,宛轉玲瓏如雪。其上有、秦時明月。我在京華淪落久,恨吳鹽、只點離人發。家何在?在天末。
憑高對景心俱折。關情處、燕昭樂毅,一時人物。白雁橫天如箭叫,叫盡古今豪杰。都只被、江山磨滅。明到無終山下去,拓弓弦、 渴飲黃麞血。 長楊賦, 竟何益?
陳維崧作此調呈送芝麓先生共二首,這是第一首。“芝麓”,即龔鼎孳(詳見本書該人小傳),芝麓工于詩詞,陳維崧與他交游唱和甚多。龔鼎孳接讀這兩首《賀新郎》詞后,隨即用原韻作《賀新郎·和其年秋夜旅懷韻》二首。陳、龔之詞并讀,對于理解陳詞很有益處。
陳維崧這首詞是旅居京華時所作。在一個孤寂的秋夜,他獨自倚窗眺望京城宮樓,牽動起心中的悲歌。但他沒有直接傾吐,而是寓情于景。開頭“擲帽”三句,寫夜中眺望京城的情景。“鳳城”,謂帝都,此指北京。“一片玉河橋下水”三句承上寫天空與地面的景色而插入懷古之情。“玉河”,在北京城西,源出玉泉山,流經大內出都城東,故亦稱為御河。在秋夜月光的映照下,玉河的水面顯得格外清澈明亮。這里用王昌齡《出塞》詩神“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中的成句,注入懷古之情,構成雄渾的詞境。故陳廷焯《詞則·放歌集》卷五評點說:“插入吊古,極見精神。”
“我在京華淪落久”兩句,由景及情。“吳鹽”,此處形容白發。唐肅宗時鹽鐵鑄錢使第五琦改變鹽法,所煮鹽以潔白著名。后稱兩淮生產的鹽為吳鹽。周邦彥《少年游》: “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剖新橙。”這里是寫自己淪落京華多年,抑郁不得志,一腔愁恨已化為點點白發。正如龔鼎孳《賀新郎》詞中所寫: “羈官薄游俱失意。”點出了失意的心態。“家何在”兩句以思歸收束上片。“天末”,即天邊。饑驅四方的潦倒境遇,使他更加思念自己的故鄉。然而身居千里之外,遙望家鄉,仿佛遠在天邊。“家何在?在天末。”這是詞人心靈痛苦的呼喚。
下片“憑高對景”三句,由眼前實景宕開,現實的失意和悲憤,使詞人的思維追蹤到千年前的歷史人物。“燕昭樂毅”,戰國時的著名人物。燕昭,即燕昭王,曾招納賢士,師事郭隗,而天下之士爭相奔從。樂毅自魏至燕,與燕人同甘共苦,燕國日益富強。后以樂毅為上將軍,與秦、楚、趙、韓、魏合力攻齊,攻下了齊國都城臨淄。燕昭王死后,惠王繼立。齊將田單等大破燕軍,并盡復故土。事見《史記·燕召公世家》。故這里稱他們為 “一時人物”。下面“白雁橫天”三句既點出時令季節,又承上抒寫。“白雁”,白色的雁。據宋彭乘《續墨客揮犀》卷七:“北方有白雁似雁而小,色白,秋深則來。白雁至則霜降。”深秋季節,北方一群群白雁飛來,發出一陣陣似響箭般的叫聲,似乎呼叫著土地上被江山所磨滅的古今豪杰。詞人融情于景的心意,龔鼎孳在《賀新郎》和詞中指出: “只有窮交堪對酒,況是江東人杰。”在被江山磨滅的古今豪杰中,包涵著陳維崧自己。
“明到無終山下去”兩句,詞人放筆直抒胸中豪氣。“無終山”,一名翁同山, 在河北薊縣北。 “麞”,即獐, 似鹿而小, “渴飲黃麞血”,這是化用《漢書·王莽傳》: “饑食虜肉,渴飲其血”,表現出作者的雄心豪氣。故陳廷焯《詞則·放歌集》中評點說: “雄勁之氣,橫掃千人。”
詞末兩句以古喻今,更見其悲慨深沉。《長楊賦》,西漢揚雄所作。長楊為漢行宮名,在今陜西周至縣東,因宮中有楊樹數畝而得名。揚雄曾隨從漢成帝羽獵。其時農民因帝王游獵而不得收獲,揚雄作此賦以諷。然而如今有何用處呢?這里把典故融化入詞境,既與上文挽弓射獵相接應,又不露斧鑿痕跡,而使詞的情味更加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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