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浪淘沙》原文賞析
春夢似楊花,繞遍天涯。黃鶯啼過綠窗紗。驚散香云飛不去,篆縷煙斜。油壁小香車,水渺云賒。青樓珠箔那人家。舊日羅巾今日淚,濕盡鉛華。
這首詞,抒發了一位獨處深閨的佳人不見所歡,魂牽夢縈,粉淚長垂的幽怨情懷。
“春夢似楊花,繞遍天涯”,寫佳人夢中之情,極為含蓄而又十分形象。作者沒有點明主人公是誰,她夢見了什么,但由于文學創作和文學審美的傳統的積淀作用,人們可以從春夢似楊花那樣輕曼飄舞的意象之中,體味出睡夢中的佳人,對心上人魂牽夢繞的幽邃境界。春夢楊花,本是毫不相干的兩類事物,可在一定程度上又有相似之處。楊花點點,輕柔綿軟,春風吹拂之下,便漫天飛舞,四處飄飏。春夢,溫柔纖細,來去無據。特別是含幽帶怨的閨人春夢,對所歡無限思念,完全唯所歡的蹤跡是從,更是情蕩神游,千頭萬緒,漫無邊際。正因為如此,古代詞人常以楊花擬春夢,象南唐馮延巳《醉桃源》:“嬌鬟堆枕釵橫鳳,溶溶春水楊花夢。”北宋秦觀《浣溪沙》:“自在飛花輕勝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本篇與馮、秦二詞工力悉敵,都比喻恰切,筆法疏朗秀麗,輕靈深永,搖曳多姿。
“黃鶯啼過綠窗紗。驚散香云飛不去,篆縷煙斜”,寫夢醒之由及醒后情景,怨艾無限,卻不著痕跡,更覺含蓄委婉,沉至深厚。能繞遍天涯的夢自然是一個甜美溫柔的夢,看來這位佳人追覓到了郎君,和他相會了。可是一陣流鶯啼囀,驚破春夢。睜眼一看,香云散亂,爐煙斜起,綠窗依舊,自己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啼過”、“驚散”,充滿一種動蕩不安的氣氛;再加香云散,寶篆斜,更見凄涼,佳人心境之愁怨痛楚可想而知。“香云”、“篆縷”、“煙”,都是指香爐中升起的香煙,這里有反復渲染氣氛的作用。可見代字之法若運用得當,是能收到較好的藝術效果的。鶯啼春夢是詩詞中常用的藝術形象,“綠窗殘夢曉聞鶯”(唐李益《奉和武相公春曉聞鶯》)、“春愁兀兀成幽夢,又被流鶯喚醒來”(唐杜牧《即事》詩)等都是其例。升庵由此生發,以“黃鶯啼過綠窗紗”輕輕點出,卻又不說透,然后掉轉筆鋒,另構一境。這種含而不露的手法,使佳人心中之情更加纏綿細膩,凄婉感人。
“油壁小香車,水渺云賒。”隨著詞的過變,寫作角度也作了翻換。油壁車,因車壁涂清油漆而名,為女性所乘。南朝陳徐陵編《玉臺新詠》卷十《錢塘蘇小小歌》云:“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渺、賒,都是遠的意思。這兩句改用自己亦即男方的口吻,寫所愛的佳人在天一涯。讀到這里,我們方明白上片全屬懸揣之辭,是虛意實作,由我思佳人,設想佳人思我,詞筆雙綰,透過一層,便覺意蘊深厚。“青樓珠箔那人家”,落實交待所思伊人的身份乃是一位風塵知己。以下詞筆仍返回彼美一方:“舊日羅巾今日淚,濕盡鉛華。”以遙想此時伊人正淚濕妝面、萬千綺怨作結。舊日、今日,羅巾、粉淚,互文見義,見得佳人相思涕零非一時一日,香羅帕上,已染作了重重疊疊的胭脂淚痕。摹情至此,無以復加矣。
此詞以“油壁”二句為中軸,前后文字,皆游刃于虛,章法甚奇。又閨怨春恨是有詞以來最為濫熟的題材,好意境、好言語幾乎被唐、五代、兩宋多情善感的詞人們寫盡說絕,在此情況下,升庵仍能推陳出新,別為機杼,以夭矯騰挪的筆法、深秀婉曲的描寫,動人心魄,實屬不易。清陳廷焯《詞則·閑情集》評曰:“此詞絕沉至。明代才人自以升庵為冠,詞非專長,偶一涉獵,卻有獨到處。”信非溢美之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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