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遠(yuǎn)·齊天樂》原文賞析
賦 蟬
夕陽門巷荒城曲,清音早鳴秋樹。薄剪綃衣,涼生鬢影,獨飲天邊風(fēng)露。朝朝暮暮,奈一度凄吟,一番凄楚。尚有殘聲,驀然飛過別枝去。
齊宮往事謾省,行人猶說與,當(dāng)時齊女。雨歇空山,月籠古柳,仿佛舊曾聽處。離情正苦。甚懶拂冰箋,倦拈琴譜。滿地霜紅,淺莎尋蛻羽。
這是一首詠蟬詞。有人以為此詞與《樂府補題》中王沂孫等賦蟬諸作,傳誦一時,并為影射元僧楊璉真伽挖掘宋代陵寢暴行而作。這說法不免有些牽強附會,至少詞面一點兒也看不出諷意,也只是一說而已。唯詞寫得迷離凄楚,似有無限怨艾。因而作者用意令人揣摸不透。詞中有“離情正苦”句,當(dāng)然我們也可以將詞作理解成是一個在夕陽中處于荒城門巷的游子心曲。蟬聲一片,令游子心情格外的哀怨、凄涼。
暮色之下,門巷之旁,荒城的角落里,陣陣蟬聲,傳自黃葉開始飄零的樹上。那蟬衣著單薄,該是很冷吧。它餐風(fēng)宿露,日日夜夜,發(fā)出一陣又一陣飲泣般的低吟,使人不由得感到既凄婉、又酸楚。綃衣,是一種用生絲織成的很薄的衣衫。鬢影,指蟬。崔豹《古今注》: “魏文帝宮人……有莫瓊樹,乃制蟬鬢,縹緲如蟬。”駱賓王《在獄詠蟬》有句: “不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蟬聲忽遠(yuǎn)忽近,眼前的樹上叫聲猶在,猛然間蟬又飛到了別的樹上,叫聲也隨著移向別處。方干詩“蟬曳殘聲過別枝。”上片結(jié)句與此意境正同。上片寫游子耳中之蟬聲,并由聲想象到蟬的樣子,蟬的生活,凄凄婉婉,酸酸楚楚。實際上是將漂泊之人與悲鳴之蟬加以對照,“尚有殘聲,驀然飛過別枝去”句恰恰點出了驚棲別枝、無限孤零的人與蟬的共同命運,用筆之靈動,構(gòu)思之巧妙,都是令人稱絕的。過片所用典故更為巧妙,進(jìn)一步將蟬人格化了,以增強孤寂感。作者由樹上的蟬,聯(lián)想到齊宮往事,轉(zhuǎn)得自然流暢。同樣還是崔豹的《古今注》上說: 牛亨曾問董仲舒: “聽說蟬是齊女化作的,是這樣嗎?”董仲舒說: “是的。齊國的王后怨恨齊王而死,她的軀體變成蟬,飛到樹上傷心地哭泣,這就是蟬鳴,因而又將蟬稱為齊女。”這個傳說至今還流傳著,路上的行人還在講著古代齊女的故事。“雨歇空山”三句,是說夜幕降臨,陣雨初過,月光灑在古老的柳樹上,這地方似很熟悉,好象過去曾在此聽過蟬聲吧。空山,古柳,都是郊外景色,這說明作者一直在行走。“行人猶說與”句亦可證。為何作者把異鄉(xiāng)的郊外當(dāng)成了 “舊曾聽處”呢?這分明是一種思鄉(xiāng)之情,這地方不過很象家鄉(xiāng)的某個地方罷了。如果說這里的思鄉(xiāng)情緒表達(dá)得含蓄而又委婉,那末接下來的一句“離情正苦”,則是直率得很,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句又恰是點題之筆,作者分明是借聽蟬聲來抒發(fā)鄉(xiāng)思之情,懷人之苦。下面的“甚懶拂”二句承上文,是說為鄉(xiāng)愁離苦所攪擾,什么情緒都沒有了,展紙賦詩,彈琴遣懷,統(tǒng)統(tǒng)打不起精神了。百無聊賴之中,看到滿地經(jīng)霜紅葉,便索性在淺草中搜尋蟬蛻下的薄殼,因為蟬實在可憐,它和游子的遭遇相仿佛。更何況,這蟬殼正是齊女的薄衫呵。結(jié)句在無限悲涼之中,飽含人生感嘆,對生命意義的探索,或言宇宙意識,也盡在其中了。蟬蛻以后,是死還是再生,是頗耐人尋味的。
《詞苑》云: “仇仁近居錢塘,游其門者張雨、張翥,俱以能詞名。其詠蟬《齊天樂》,極可誦。” (張宗橚《詞林紀(jì)事》引)好詞不脛而傳,仇遠(yuǎn)此詞早已為人們所重,至于其弦外之音,苦索遍搜,幾類猜謎,似不必要。一首詞能否為人所誦,還是得看它能否動人,讀之意愜,味之醇厚,又能啟迪人思索,那也就是好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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