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居易
鶴有不群者,飛飛在野田。
饑不啄腐鼠,渴不飲盜泉。
貞姿自耿介,雜鳥何翩翾。
同游不同志,如此十余年。
一興嗜欲念,遂為矰繳牽。
委質小池內,爭食群雞前。
不惟懷稻梁,兼亦競腥羶。
不唯戀主人,兼亦狎烏鳶。
物心不可知,天性有時遷。
一飽尚如此,況乘大夫軒?
白居易生前曾對自己的詩進行整理、編輯,分為諷諭詩、閑適詩、感傷詩和雜律詩四大類。在現存近三千首詩中,諷諭詩有一百七十余首。這是四類詩中價值最高、他自己最為重視的一個部分。白居易寫作諷諭詩的主要目的是“救濟人病,裨補時闕”(《與元九書》),因此這些詩取材廣泛,主題明確,語言通俗,對當時社會上的種種不合理現象作了毫不留情的揭露和抨擊,曾經使“權豪貴近者相目變色”、“執政柄者扼腕”、“握軍要者切齒”(《與元九書》)。《感鶴》就是諷諭詩中的一首。從詩末“物心不可知,天性有時遷。一飽尚如此,況乘大夫軒?”這四句議論可知,這首詩是以鶴喻人,寫的是鶴,而諷刺、揭露的是那些身居“大夫”高位的掌權者為了滿足“欲念”而表現得十分鄙劣可憎。鋒芒銳利,諷諭之力十分強烈。
《感鶴》也不失為一首別開生面的哲理詩。詩中揭示了有關節操的道理。
詩的前八句,寫的是鶴“不群”的種種表現。它生活在野外,可以無拘無束地飛翔。“飛飛”,狀出自由飛翔之貌。它從不吃低賤的食物,也從不喝不潔之水。“腐鼠”一詞最早見于《莊子·秋水》,喻指不足道的賤劣的食物。“渴不飲盜泉”句由陸機詩《猛虎行》“渴不飲盜泉水”句化得。“盜泉”指不潔之水。這鶴不管周圍的雜鳥怎樣飛舞,它總是保持著自己堅定、正直的身姿。多年之中,盡管它和雜鳥游息在一起,但心志從不相隨。作者從日常棲息飲食和對旁鄰的態度兩個方面來寫,盡力地寫出了鶴的“不群”就在于它保持了高潔不俗的節操。以鶴喻人,這八句實即揭示出了人應該如何修養和保持“節操”的道理:一方面,應該在個人日常生活中嚴加檢點,保持應有的格調;另一方面,在社會交往中應堅持原則,絕不隨俗沉浮。這一道理是正確的,古往今來,凡是以節操著稱的志士仁人,這兩方面都做得很好。如我國歷史上第一位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屈原,他一生“好修以為常”,不但在日常生活中“重之以修能”,而且能在當時“背繩墨以追曲”的世風中堅持追求自己的“美政”理想,決心“伏清白以死直”(以上詩句均引自屈原《離騷》)。后人歌頌他“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當代將他列為世界四大文化名人之一來進行紀念。因此,可以說這一道理是白居易概括前代節士節操修養經驗之所得,在今天看來也仍有著教育、啟迪意義。
詩的次八句,是寫鶴變高潔為鄙劣的種種表現。鶴為什么會變得鄙劣不堪?原因是:“一興嗜欲念,遂為矰繳牽。”“矰繳”是獵取飛鳥的射具。原來高潔不俗的鶴,由于“欲念”一興,立即就成了獵物。變化之速,真是令人觸目驚心。這里就一針見血地揭示了一條哲理:人的私欲是節操修養的大敵,一旦私欲作怪,節操就難以保全。“一興”兩句,在詩的結構上起到轉折作用,接著展現在讀者眼前的,便是鶴的鄙劣表現:它低三下四地生活在小池內,和群雞爭搶食物。不論是稻谷糧食還是腥羶之物,它都爭著吃。它不只是依附順從著主人,對烏鴉老鷹也分外親近。“鳶”,即老鷹。作者仍然是從日常棲居飲食和對旁鄰的態度兩個方面來寫,這樣就自然地形成前后對照,使喪失了節操之后的鶴的鄙劣和可惡表現得更為強烈,由此有效地反襯出一個道理:克服私欲、保持節操是何等重要!
最后四句是作者的議論和感嘆,直接把道理告訴讀者:無論是物還是人,其本性都是要發生變化的,鶴為了滿足食欲就變成這樣,更何況那些達官貴人有著更大的私欲呢?詩以一個反問作結,不但使得議論和感嘆更為深沉,而且發人深省,使詩的結尾余音繞梁、回應題目。世上一切事物都是運動變化著的,人當然也不例外。由于主客觀的原因,人原有的思想、情操都會發生變化。因此,就應該汲取鶴私欲興而節操變這一反面的教訓,否則。就會象詩中所寫的鶴那樣變得鄙劣不堪。可見白居易在這里的議論、感嘆,不僅是從前面對鶴的描寫中概括而來,而且還包含著對社會、對人生的深刻概括,因而有著頗為強烈的諷諭、教育意義。
上一篇:《怨詩行·[漢]無名氏》原文與賞析
下一篇:《戲為六絕句(其六)·[唐]杜甫》原文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