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大均·高陽臺》原文賞析
紅草溝寒,黃華峪瞑,頻驚雨雪當秋。并騎三云,雙雙正擁貂裘。嬰雛抱向雕鞍上,指故鄉萬里炎洲。念高堂、九子分飛,饑鳳啾啾。
門閭倚盡因新婦,秦珠秀麗,漢玉溫柔,況有銀箏,邊聲一一蠲愁。人間樂事天頻妒,把思情、忽與東流。恨當年、月未團圓,花未綢繆。
按《屈翁山先生年譜》,這首詞系悼繼室王華姜之作,那么首先應當把先生與王華姜結褵前后經過情況弄清楚,這有助于對詞的理解。1666年先生三十七歲時入陜與李因篤結交,同游西安后,于六月偕李自富平至代州。同年八月“繼室王儒人來歸”。王氏父王壯猷,榆林人,亦系抗清義士,戰敗投城而死; 遺一女寄養王姑母侯氏家,甚得侯與繼室趙氏鐘愛,托繼室弟代州參將趙彝鼎代為求婚,通過李因篤遂以妻先生。王氏“軒車行三千里”,自固原至代州,與先生結褵。王氏好馳馬習射,詩畫琴棋,無所不善,伉儷甚篤。先生為王取名華姜,自號華夫。1668年生女,因生于雁門取名曰雁,字代飛。1669年先生攜家返故里番禺。次年(1670)正月移家東莞,同月華姜不幸病故,年僅二十五歲。先生哀痛之中為華姜著詩文甚多,有《葬華姜文》,《哀內子王華姜》詩十三首,《哭華姜》詩一百首并附這首《高陽臺》詞。這就是這首詞產生的背景。華姜生女雁亦不幸于翌年(1671)夭殤,年僅四歲,先生又為稚女作了不少悼念詩文,這是后話??磥磉@首詞確為悼華姜所作是沒有疑問的。開頭三句:“紅草溝寒,黃花峪暝,頻驚雨雪當秋”,這是寫在雁北時的風光。雁門地處高山峻嶺之上,因此到處是溝壑谷峪,而紅草、黃花都是晚秋深山中的花草,行處可見。以下承接兩句:“并騎三云,雙雙正擁貂裘。” “三云”當指代州的云中、云州(今大同)、左云等處。上面已談到王華姜好馳馬習射,夫妻二人穿著貂襲,雙雙在三云一帶馳騁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但因離家日久,理應回家省親,所以下面兩句就談到把孩子也抱上馬鞍,一同指向萬里之遙的廣東故鄉。“炎洲”即指廣東,因廣東在我國南陲當然要比雁北炎熱得多。后三句: “念高堂、九子分飛,饑鳳啾啾”,也是說明回歸故鄉的原因。遙想老母,很多子女都分別遠走高飛在外,使得老人無人奉養,遭受饑寒。這里的“九子”可能是泛指,屈大均年譜載兄弟三人,大均為長子,尚有二妹合為五人,但朋友很多稱他為“屈五”,當系按堂兄弟排列,如大均上還有四人,加上他們兄妹五人亦夠九人之數,但堂兄一般不能算母親的子女,不過詩詞中對這些問題也不必太過于認真。這樣上闋可以分做三個層次: 一是在代州時的情況敘述,二是要回故鄉了,三是闡明回故鄉的動機原因。層次分明,聯系緊密。
下片也分三個層次,首先藉母親望媳的口吻敘述王華姜的情況:“門閭倚盡望新婦,秦珠秀麗,漢玉溫柔,況有銀箏,邊聲一一蠲愁”,高堂老母在家里倚門遙望,希望看看新兒媳。這媳婦即王華姜確是很好: 象秦地珠寶那樣的秀麗,漢白玉般的瑩凈溫柔; 而且琴棋書畫無所不善,所以使得在邊塞的人也不感到愁悶。的是可人,老人一定喜歡。這種藉敘手法要比直書其人蘊藏得多,更顯出華姜的光彩。下面第二段陡然一折:“人間樂事天頻妒,把思情、忽與東流”,天也妒人,把人間的恩愛硬是給拆散,奪去華姜的韶秀年華,把我們的恩情給放之東流。言下多么痛心; 不但奪去了華姜的生命,翌年又使在雁門出生的稚女阿雁天殤,真是不能不令人腸斷! 阿雁就是本詞中提到的抱上雕鞍的那個“嬰雛”,作者在為“傷稚女阿雁”的《春草碧》詞中也有這樣的句子:“天妒人月頻圓,簫聲忽使秦樓斷?!边@雖是一年后的事情,但可見屈大均在這一二年里是夠傷情的了。在恨人心目中,天要捉弄人是沒有辦法的; 只好怨老天不與人便而發出“恨當年、月未團圓,花未綢繆”的太息。
悼詞貴在情真意切,然而非當事人沒有深切的體感是不容易寫好的。你看,一些為當權者或代人寫的悼詞多是公式化或詞藻的堆砌,缺少真情實感。屈大均這首詞是為自己心上人寫的,讀來就楚楚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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