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漢雯·滿江紅》原文賞析
易水吊古
擊筑遺墟,覓故壘、盡成陳跡。想當日,停杯西發,壯懷辟易。慘淡徵聲歌已杳,潺湲易水寒猶昔。念燕丹、豈樂蹈危機?他無策。于期頸,空函赤。夫人匕,成虛擲。笑舞陽豎子,何堪爭烈?永訣直應毛發豎,密謀何用衣冠白?嘆一般、有志事無成,沙中客。
這是一首懷古詞。作者在易水(在今河北易縣)邊緬懷戰國末年舍身刺秦王的烈士荊軻,對他的壯志未酬慨嘆不已。
上片首句即直入本題:“擊筑遺墟,覓故壘、盡成陳跡。”在高漸離擊筑(古樂器)的遺址,尋覓那燕太子丹在易水邊送別荊軻的地方,皆成為歷史陳跡了。詞作者以雄視千古的銳眼,對荊軻入秦刺秦王這一歷史事件所作的總評,顯示了高屋建瓴的氣勢。然后,粗筆勾勒當年易水壯別的宏觀場景:“想當日,停杯西發,壯懷辟易。”荊軻豪飲燕太子丹餞行之酒,和著高漸離擊筑的樂聲,慷慨高歌,拜別太子,取道入秦。其壯烈情景,令人潸然淚下,肅敬退避。繼之,工筆細描:“慘淡徵聲歌已杳,潺湲易水寒猶昔。”《史記·刺客列傳》寫燕太子送別荊軻時,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徵聲,為五音中激烈的聲音。荊軻歌中有句云:“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此詞將近一千八百余年前的歷史事件與作者生活的現實勾連,謂荊軻悲壯慘淡的變徵歌聲早已杳然無息、湮沒于歷史的長河之中,而如今緩緩潺流的易水,其寒意如故。意指荊軻刺秦王失敗的悲劇早逝,而易水仍存。作者接著評說:“念燕丹、豈樂蹈危機?他無策。”想當年,那被秦扣作人質的太子丹逃歸燕后,為復仇計,他并非樂于蹈危機,實因燕秦二國實力懸殊,除派荊軻冒險行刺秦王外,亦別無良策。可以說是不得已而為之。作者如此評說,是頗為公允的。
下片從評說歷史事件進而評說相關人物。“于期頸,空函赤。”原為秦將的樊于期,因秦王盡戮其父母宗族而逃燕。秦王欲以千金購其頭。當荊軻去說服于期,要借其頭去取得接近秦王的機會,于期即毅然自剄獻首。此處謂荊軻行刺之舉失敗,于期的血白流了。(函,木盒。此作動詞用。義為以木盒裝于期的首級。赤,謂赤血。)“夫人匕,成虛擲。”《史記·刺客列傳》寫荊軻追逐秦王時,“引其匕首以擿秦王。不中,中銅柱。秦王復擊軻,軻被八創”,遂被殺。此處意為盡管太子丹求得徐夫人匕首這樣的利器,但因荊軻劍術不精,徒成虛擲。作者在萬分惋惜中深含批評之意。當評說到秦舞陽時,作者對他的鄙視神情躍然于紙上:“笑舞陽豎子,何堪爭烈?”《史記·刺客列傳》載:荊軻捧樊于期頭函,秦舞陽捧地圖匣,以次進咸陽宮,至陛,舞陽色變振恐,引起秦國群臣懷疑。此處作者貶斥之情形于色,笑秦舞陽這臨事懼怕的懦夫,哪里是真正的勇士。接著以詰句直言批評易水壯別的重大失誤:“永訣直應毛發豎,密謀何用衣冠白?”荊軻入秦,是永遠的訣別,就荊軻而言,他決心肩負使命,誓死成仁,其壯烈誠然可貴。但燕太子等皆著素服(白衣冠)相送,滅自己志氣,實乃不祥之兆。事未行就蒙上了悲劇色彩。另外,荊軻入秦本是秘密行動,何用白衣冠送行?這顯然是泄密之舉。如此評說,比起“滿座衣冠如雪”等一般詠嘆的句子,其意要高出一籌。最后,以“嘆一般、有志事無成,沙中客”作結。“沙中客”,亦是刺秦王(此時已稱帝,即秦始皇)的勇士。漢高祖劉邦的功臣張良,祖上五代皆為韓國相,秦滅韓,良欲為韓報仇,尋求刺客去殺秦王。后遇到一大力士,鑄一重一百二十斤(相當于今六十斤)的鐵椎,乘秦皇帝東游經博浪沙(在今河南原陽境內)時,襲擊他的車輛,但誤中其隨從副車。作者引用此事作為類比,更加重了對荊軻“有志事無成”這一悲劇的喟嘆語氣。
這首感情濃烈的詞,熔敘述、描寫與議論于一爐。娓娓敘述中夾以形象的描繪,獨到的議論中寓含著透辟的哲理。詞上片,粗線條勾勒歷史事件,下片細致描繪相關人物。粗細結合,跌宕多姿。詞結尾,一語宕開,其意深邃。真乃吊古題材之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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