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征明·滿江紅》原文賞析
漠漠輕陰,正梅子、弄黃時節。最惱是、欲晴還雨,乍寒又熱。燕子梨花都過也,小樓無那傷春別。傍欄干、欲語更沉吟,終難說。一點點,楊花雪。一片片,榆錢莢。漸西垣日隱,晚涼清絕。池面盈盈清淺水,柳梢淡淡黃昏月。是何人、吹徹玉參差?情凄切。
自古以來,寫離恨春愁的詩詞多得不可勝數,但文征明這首《滿江紅》辭語清麗,情意宛轉,風神別具,仍能給人以新鮮之感。
“漠漠輕陰,正梅子、弄黃時節”,起三句輕輕推出春暮夏初江南陰雨蒙蒙的景色。江南梅黃之時,陰雨連綿,俗稱“梅雨”。梅雨時節,潮濕陰晦,最撩人愁緒。北宋詞人賀鑄不是有一段寫春愁的名句嗎?“若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青玉案》)其中就以梅雨來比喻人的愁緒。這里用“漠漠”二字疊出輕起,十分形象地描繪出梅雨時節煙雨迷離的景致,又悄悄地暗示出陰郁難展含愁帶怨的人物情緒。“最惱是、欲晴還雨,乍寒又熱”,仍從梅雨時節入手,強調乍暖還寒、晴雨不定的氣候特征。“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李清照《聲聲慢》)著一“最惱”,明是怨天,實是恨人,進一步刻畫人物心境。至此,詞中愁怨氣氛已漸趨濃重,一個在梅雨天氣煩惱憂愁郁郁無歡的閨中思婦形象已隱隱可見。“燕子梨花都過也,小樓無那傷春別”,這兩句揭出全篇傷春恨別的主旨。那閨中思婦惱什么恨什么呢?原來是春殘人去,她獨守空樓!無那,即無奈。小樓,點出閨人所居,說明前面都是她在樓上的所見所感。“燕子來時新社,梨花過后清明”(宋晏殊《破陣子》),如今這都過了,看來她與愛人相別已有一段時間。由于離愁別恨縈繞心頭,不可或止,結果眼前景勾起心中事。落花微雨雙燕去,陰晴無定寒熱惱,不堪棖觸別離愁,弄得來萬般憂愁,萬般無奈。“傍欄干、欲語更沉吟,終難說”,只好倚著欄干,蹙著眉頭,萬千心事欲說還休。這三句脫化于李清照“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鳳凰臺上憶吹簫》),抽刀斷水,更見愁緒之多,哀怨之深,神情之苦。上片由景而情,細細抽繹,從含蓄委婉到漸漸明白,脈理纖細綿密,風調婉轉多姿,故有“芊綿宛約,得北宋遺意”(清陳廷焯《詞則·別調集》卷三)的評價。
換頭又從眼前景寫起。“一點點,楊花雪。一片片,榆錢莢”,梅雨時節,天氣已夠陰晦的了,再加上飄飛的楊花榆錢,更顯得陰沉迷蒙。那樓頭思婦的心情在這樣的景色下,無疑是雪上加霜,更為愁慘。“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唐韓愈詩),“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蘇軾《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這楊花榆錢似無情,又似有情,攪得人愁緒茫茫,粉淚盈盈,片時難安。“漸西垣日隱,晚涼清絕”,夕陽西下,沒于西墻,天漸漸黑了,空氣涼爽宜人。太陽日暮時露了臉,說明陰云已開,風雨已定。一“漸”字,將時間悄悄地拉長,可見閨中思婦佇立樓頭之久,傷心之久。這兩句照應上片次三句,形成鮮明對比。一言“最惱”,一言“清絕”,感覺迥異,表達的情緒也完全不同。看得出來,因晚涼宜人,她的愁懷已稍有所釋。“池面盈盈清淺水,柳梢淡淡黃昏月”,天氣宜人,景色似更宜人。庭院中小池之水盈盈清清,含情而待,柳梢上黃昏之月淡淡融融,冉冉而起。這清幽靜謐的黃昏景色,對離人該是一種多么大的安慰啊!可是,她的愁懷是否就會因此而全部消釋呢?細細品味,實在未必。那“盈盈”,那“淡淡”,分明在靜謐中增添了幾分動蕩,在清幽中隱伏著幾絲不安。池水輕搖,該不會是她心中的幾圈漣漪?柳梢淡月,該不會使她生起“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歐陽修《生查子》)的痛苦回憶?總之,這兩句造語清麗,意境十分幽邃,極耐人尋味,是畫筆難到的佳句。“是何人、吹徹玉參差?情凄切。”玉參差即鑲玉的排簫。就在閨中思婦因清幽夜色的撫慰,愁懷似解未解的時候,忽然一陣簫聲輕輕蕩起在寧靜的夜空。這簫聲凄切哀婉,如訴如泣,使她想起吹簫人(丈夫)已去,自己獨守秦樓的悲涼現實。惹愁還添愁,牽腸又斷腸,她頓時又陷入極深極濃的離愁別思之中。
下片描寫順序同上片完全一樣,但筆法輕靈之中見沉著,更加委婉含蓄,將閨中思婦一腔愁情表現得時起時伏,悠悠蕩蕩,最后將這無法排遣的愁情盡結于一陣簫聲之中,逸韻悠揚,更有有余不盡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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