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廷紀·三犯渡江云》原文賞析
余今年二月客山陰,三月客禾中,四月七月一再至吳門,遂北渡揚子,游金、焦兩山,留維揚六日。朅來故山,怳焉如夢。塵衣未浣,又為豫章之行。登舟惘惘,扣舷而歌,彌覺旅懷之凄黯矣
斷潮流月去,舵樓碎語,侵曉掛帆初。一行沙上雁,又被西風,吹影落江湖。紅墻漸遠,拂征衣、自嘆清癯。最凄涼、疏萍剩梗,飄泊意何如?
愁余! 黃花舊徑,修竹吾廬,是離魂來處。料此后、詩邊酒冷,夢里燈孤。停船莫近投書浦,況路長、容易無書。歸便早,今年總負鱸魚。
如詞序中所說,這首詞是作者在游歷江浙等地后,于維揚(江蘇揚州)登舟往豫章(治江西南昌)時作。詞的上片寫登舟啟程的過程和詞人的心理感受。因為是寫在船上,故開頭就以“斷潮”、“舵樓”、“曉帆”起調(diào)。“侵曉”與“斷潮流月去” (月隨“斷潮”落下去)都是指黎明時刻,這是作者登舟揚帆啟程的時間。“一行”以下至上片結(jié)句,寫作者啟程后的心理感受,用筆細膩,層次明晰。“一行”三句是寫啟程之初的感慨。作者以“沙上雁”自比,慨嘆旅途匆匆。蘇軾《和子由澠池懷舊》有云: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是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項廷紀半年之中由山陰 (浙江紹興)輾轉(zhuǎn)而至維揚,“塵衣未浣,又為豫章之行”,其心理感受,俯拾身邊景物作比,便是“又被西風,吹影落江湖”。此行正是秋天,所以用“西風”;因是水路舟行,所以用 “江湖”。“紅墻”二句,寫遠離揚州之后的感嘆。“紅墻”,代指揚州,鮑照《蕪城賦》寫揚州有“糊赪壤以飛文” (用紅色的泥土涂在城墻上,作成圖案,文彩飛動)句。“清癯”,消瘦。征塵勞頓,旅懷凄黯,詞人因而消瘦,江中照影,不禁拂衣自嘆。上片結(jié)句用“最凄涼”三字,遞進一層,并再次俯拾舟邊常見之物,以“疏萍剩梗”自比,即景抒情,進一步抒寫飄泊之苦。
下片是寫對故鄉(xiāng)和親人的懷念,用筆方面頗見層次。作者先用 “愁余”這個二字句總攝其“愁”,既總括了上片旅途飄泊之苦,又開啟了下片思鄉(xiāng)念親之愁,意脈一直貫串全詞結(jié)句。“黃花”三句是寫思鄉(xiāng)之愁。以“黃花”、“修竹”等秀美之景描寫故鄉(xiāng)家園,其景愈美,其情愈深,魂縈夢繞,不能自已,“是離魂來處”,也正是作者的“離魂”所不能稍離之處。“料此后”二句,以“酒冷”、“燈孤”寫別后孤獨之愁,并從而反激下文對親人的思念。“停船”二句,寫旅途思親。是通過對家書的珍惜與盼望來表現(xiàn)的。“投書浦”蓋用“投書澗”故事。相傳宋代胡瑗與孫復、石介講學泰山,廢寢忘食,得家書,見有“平安”二字,即投之澗中,不復展讀,人稱其處為“投書澗”。作者水路舟行,故以“浦”為“澗”。但作者反用其意,不是要“投書”,而是要“停船莫近投書浦”,連“投書浦”的邊兒也不要靠,意思是不去投書。水路迢迢,家書萬金,決不投棄,何況是“路長容易無書”,得家書更覺得珍貴。這是作者深刻心理意識的獨白。珍視家書,盼望家書,也正是對家鄉(xiāng)親人的思念。結(jié)句寫歸期難卜。“歸便早,今年總負鱸魚”,意謂即使能早些回家,今年家鄉(xiāng)的鱸魚也總是吃不上了。“鱸魚”,用晉張翰見秋風起而思念家鄉(xiāng)吳中的莼羹和鱸魚膾,遂辭官歸里的故事。但此詞作者在秋風(西風) 吹起的時候,卻和張翰走了相反的路,這是作者所傷心的。“歸便早”只是假設之詞,實際上是歸期難卜,至少是眼前不能返回。早歸尚且有辜負家鄉(xiāng)鱸魚之恨,遲歸將復如何?這就要留給讀者去想象了。
項廷紀是善于寓情于景的詞人。這首詞是在秋天旅懷凄黯的情況下寫的,所以詞中取景無不緊扣這個特定的節(jié)候和心情。斷潮、沙雁、西風、疏萍、剩梗以至黃花、修竹等等,結(jié)句又以“鱸魚”與上片的“西風”相照應,一派秋景,蕭瑟寂寥,特別是用“斷”、“疏”、“剩”等詞展示景物的衰殘,都蘊涵著作者悵惘凄黯的感情,而作者的這種感情,也正是通過這種特定景物構(gòu)圖得到了真切體現(xiàn)的。這是本詞寫作上的顯著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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