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綖·風流子》原文賞析
新陽上簾幌,東風轉,又是一年華。正駝褐寒侵,燕釵春裊,句翻詞客,簪斗宮娃。堪娛處,林鶯啼暖樹,渚鴨睡晴沙。繡閣輕煙,剪燈時候;青旌殘雪,賣酒人家。此時因重省,瑤臺畔,曾遇翠蓋香車。惆悵塵緣猶在,密約還賒。念鱗鴻不見,誰傳芳信?瀟湘人遠,空采蘋花。無奈疏梅風景,碧草天涯。
這是一篇懷人之作。所懷之人是位女子。作者曾和她有過一段美好的交往,可是如今天各一方,難通音問,當此一陽復始的初春,他對景懷思,不勝悵惘。
起三句自物候轉變寫起。南朝宋謝靈運《登池上樓》:“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唐李善《文選注》引《神農本草》:“春夏曰陽”。早春陽和之氣已上簾幌,冷颼颼的北風終于轉為東風,大地從沉寂的冬眠狀態中蘇醒過來了,又是一個新的年頭。“又”字,透露出詞人對春天的敏感,他好象在期待或等待著什么。“正駝褐寒侵”至煞拍寫春日給人們帶來的歡樂。“駝褐”,駝毛短衣。宋周邦彥《西平樂》:“駝褐寒侵,正憐初日,輕陰抵死須遮。”初春冷暖不定,身著駝褐仍不免感到寒氣的侵襲。“燕釵春裊”,謂立春日女子剪彩為燕掛于釵頭。《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三十五:“《荊楚歲時記》云:‘立春日,悉剪采為燕子以戴之。’故歐陽永叔(修)詩云:‘不驚樹里禽初變,共喜釵頭燕已來。’鄭毅夫(獬)云:‘漢殿斗簪雙采燕,并知春色上釵頭。’”“簪斗宮娃”,用鄭毅夫詩意。閨中少女新婦,用她們特有的發飾和歡樂,最先迎接春天的到來;而詩人詞客,則以新的篇章來贊美明媚的春光。“堪娛處”三字領起以下“林鶯”六句,鋪敘此時最令人愉悅的情境。首先是野外踏青,水邊小憩;聽枝頭上早鶯的啼鳴,觀賞沙岸邊懶洋洋地睡在陽光下的鵝鴨。空氣多么清新,景致多么宜人!“林鶯啼暖樹”,語出白居易《錢塘湖春行》“幾處早鶯爭暖樹”。其次是“繡閣輕煙,剪燈時候”。“繡閣”,即繡房、閨閣。此二句隱指秦樓楚館內的夜生活。再次,殘雪未消之時,豪飲于酒肆。“青旌”,即青簾,酒店的望子。
人們正盡情享受春天的怡悅和歡樂,此情此景,勾引起作者的無窮回憶。“瑤臺畔,曾遇翠蓋香車”二句,即所憶的具體內容。這兩句是本詞的關鍵。上片的鋪敘正是為了逗出此事,而下文的惆悵之情則由此而生發。屈原《離騷》云:“望瑤臺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瑤臺”,指仙境。詩詞中常將美人比作仙女。
詞人如何與彼美相遇,大抵不外乎如五代時張泌《浣溪沙》所寫“晚逐香車入鳳城,東風斜揭繡簾輕,慢回嬌眼笑盈盈”之類。他們就邂逅在這美好的初春時節,并且產生了相互愛慕之情。如今,又是一年的初春了,然而“塵緣猶在,密約還賒”,如之何不令詞人“惆悵”?“塵緣猶在”,謂戀情未能割舍。“賒”,此指失期違約,用如唐韋應物《西郊期滌武不至書示》“非關春不待,當由期自賒”,及許渾《酬綿州于中丞使君見寄》“故人書信越褒斜,新意雖多舊約賒”之“賒”。密約為什么失期?詞中沒有作正面交代,卻隱約透露了一點信息。“念鱗鴻不見,誰傳芳信?瀟湘人遠,空采蘋花”四句,以“念”領起,從對方著想,是透過一層的寫法。作者懸揣女方也極為想念遠在天涯的“我”,故欲托魚雁為使傳書,欲采蘋花相贈,然而鱗鴻不見,蘋花空采。原來,作者是因為在遠方羈旅而未能如期赴約。“瀟湘”二句,用南朝梁柳惲《江南春》“汀洲采白蘋,日落江南春。洞庭有歸客,瀟湘遇故人”詩意。結拍回筆抒寫自己無可奈何的懷人之情。“疏梅風景”,回應上片初春之景。“碧草天涯”,指所懷之人遠在天涯。
這首詞的結構是先寫今,次寫昔,最后又回到今,即今景——舊事——今日惆悵之情。無論是從立意還是遣詞造句看,都明顯受到秦觀《望海潮》的影響。秦詞也是懷人之作。此詞的“曾遇翠蓋香車”與秦詞的“長記誤隨車”頗有些相類。秦詞的“梅英疏淡,冰澌溶泄,東風暗換年華”,“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諸句,寫景抒情,對此詞也有啟發。不過,秦詞用大量篇幅寫舊游,以反襯今日之寥落;此詞則重點放在今景,以初春景物之美、眾人之樂來反襯自己的惆悵無奈,筆法又不盡相同。就總的成就而言,秦詞似略高一籌。不過此詞“念鱗鴻不見”四句從對方設筆,亦頗曲折含蓄,自具特色。“新蒨蘊藉”,“振起一時”(《歷代詞話》卷十引《古今詞話》),在有明一代,不失為佳制。
上一篇:《虞集·風入松》原文賞析
下一篇:《朱彝尊·高陽臺》原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