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瑾·滿江紅》原文賞析
小住京華,早又是、中秋佳節。為籬下、黃花開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殘終破楚,八年風味徒思浙。苦將儂、強派作蛾眉,殊未屑!
身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算平生肝膽,因人常熱。俗子胸襟誰識我? 英雄末路當磨折。莽紅塵、何處覓知音? 青衫濕!
據有關記載,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春,秋瑾的丈夫王子芳(字廷鈞)捐官戶部主事。同年春末,秋瑾隨其夫,并婆母、子女一同抵京師,居繩匠胡同。又據徐自華《爐邊瑣憶》云,這一年中秋之夜,王子芳被人邀去嫖賭,秋瑾憤然著男裝外出看戲,歸來被王毆打。秋不堪其侮,怒而出走,居于北京泰順客棧。秋瑾在寫給其兄秋譽章的信中,嘗歷數王子芳劣跡,深感自己遇人不淑。這些記載,既是此詞的重要背景材料,又可作為起拍“小住京華,早又是、中秋佳節”二句的注腳。接下去的“為籬下、黃花開遍,秋容如拭”,與上二句意脈相連,意謂: 中秋時節,籬下黃菊盛開,把秋的姿容點綴得清爽如拭。
“四面歌殘終破楚”句,有注家說此系用“四面楚歌”之典,比喻庚子年八國聯軍攻破北京時清政權的困境。縱然“四面歌殘”與 “四面楚歌”不能說毫無瓜葛,但細繹秋瑾此句,終感與楚漢相爭之事無直接關系,而是與下句屬對工整地慨談自己的身世之悲。原來光緒二十八年(1902) ,秋瑾娘家和婆家在湘潭城內十三總開設“和濟錢莊”,由于用人不當,是年歲尾錢莊倒閉,秋家破產。湘潭屬古楚國,“終破楚”,即終于在楚破產之謂是也。秋家破產后,不得不依附王家,從此猶陷于四面楚歌,秋瑾在婆家的處境更加難堪。“八年風味徒思浙”,是說作者于光緒二十二年(1896) ,二十歲時,以父命,在湘潭與王子芳結婚,至寫此詞,恰為八年。八年來,她與王子芳這個紈袴子弟生活在一起,吃盡了苦頭。在這種痛苦的體味中,倍加思念自己的故鄉浙江紹興,卻無濟于事。上片結拍三句中的“儂”,即我,“蛾眉” ,指女子,“殊未屑”,謂極不情愿。當時的秋瑾為自己身為一個無所作為的女人,而深深地感到痛苦。
過片的“身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意謂我雖然是個女子,但我的心比男子漢還要剛烈。這話出自自稱鑒湖女俠的秋瑾之口,可謂擲地有聲。她最終以自己年輕的生命證實她是一個壓倒“須眉”的巾幗英雄。“算平生”句中的“肝膽”一詞,似與《莊子·德充符》的“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 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的意思相近,即比喻關系密切。“因人常熱”句,似可以作者平生交誼作注腳,凡是密友同志,如徐錫麟等,她便與之肝膽相照,同生共死; 而對于非知音同志者,即便是合巹之夫,亦如身隔楚越。當然,筆者也注意到,秋瑾在其《致琴文書》中曾發過的慨嘆: “于時事而行古道,處冷地而舉熱腸,必知音之難遇,更同調而無人。”很明顯,這里所流露的是一種百年孤獨之感,因為寫這首詞和這封信時,秋瑾還沒有結識像徐錫麟等這樣的志同道合者。
“俗子胸襟誰識我?英雄末路當磨折。”此二句字面不難懂,無需疏釋。需要說明的是不但不能根據這類詞句,把作者完全看成一個狂妄的個人英雄主義者,反而應該充分認識到,秋瑾確實不愧為革命的先行者。惟其先行,前進中就不無阻礙和苦惱,她的《劍歌》也曾寫道: “熱腸古道宜多毀,英雄末路徒爾爾。”值得玩味的是秋瑾為什么要反復詠嘆“英雄末路”的字眼兒?原來在女詞人的筆下,這四個字有其特定含義,就是指自己縱然是個英雄,卻“生不逢時” (《致琴文書》) ,要成就英雄大業,自然困難重重。“當磨折”三字就體現了作者對這種困難的清醒估計和百折不撓的決心。那般凡夫俗子有眼無珠,哪里會有人賞識她的遠大抱負?
結拍三句中的“莽”字,狀長遠無際貌; “紅塵” ,是指人世間;“知音”,據《呂氏春秋·本味》說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琴,能從伯牙的琴聲聽出他的心意。鐘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再鼓琴。后世因稱知己朋友為知音。“青衫濕”,語出白居易《琵琶行》: “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這里以“青衫濕”寫知音難覓的悲傷。所以,寫完這首詞不久,作者便“釵環典質浮滄海” ,東渡日本,尋覓知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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