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邁陂塘》原文賞析
大名有男女以私情不遂赴水者。后三日,二尸相攜出水濱。是歲陂荷俱并蒂。
為多情、和天也老,不應情遽如許!請君試聽雙蕖怨,方見此情真處。誰點注? 香瀲滟、銀塘對抹胭脂露。藕絲幾縷? 絆玉骨春心,金沙曉淚,漠漠瑞紅吐。
連理樹,一樣驪山懷古。古今朝暮云雨。六郎夫婦三生夢,幽恨從來艱阻。須念取,共鴛鴦翡翠,照影長相聚。秋風不住。悵寂寞芳魂,輕煙北渚,涼月又南浦。
此詞亦為和元好問雙蕖之作。寫民間男女青年殉情悲劇,是一曲忠貞愛情的頌歌。我國這類民間傳說不少,如梁祝化蝶,韓憑夫婦化相思樹、鴛鴦鳥等。詞中所敘乃一對癡情兒女死后化為滿塘并蒂蓮花,其事更奇,其情更為哀艷動人。這類故事本身就具有反抗不合理的婚姻制度、爭取愛情自由的意義,詞人賦之,則彌足傳頌。
一般說來,詞從寫景敘事入手,由景而情,猶如淺水行舟,漸入深流。這首詞卻由情直入,有破空而來之勢。“為多情、和天也老”,用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 “天若有情天亦老”句意,是說多情兒女為情而死這件事,感天動地,十分震憾人心。“和天也老”,是連天也老之意。如秦觀《水龍吟》:“名韁利鎖,天還知道,和天也瘦。” “和天也瘦”,即連天也瘦損了。此詞起筆劈頭提出“情”字,接著又一反激: “不應情遽如許! ”癡小兒女啊,何遽如此多情! 似為反問,實是贊嘆,下文再轉進一層:請您聽罷這首《雙蕖怨》詞,就會理解他們的情真之處了。《雙蕖怨》、《邁陂塘》,皆為《摸魚兒》的別稱。“誰點注”以下,描繪雙蓮形象。這香波瀲滟、銀色水塘之中的并蒂蓮花,色如胭脂,帶露含情,如此動人的美景麗姿,是誰點染澆注的呢?作者于此用疑問語氣,含驚訝贊美之意,以提起讀者注意,“點注”有天公獨授、雙蓮獨霑之意。杜甫《江雨有懷鄭典設》云: “寵光蕙葉與多碧,點注桃花舒小紅。” 《杜詩詳注》引《紫桃雜綴》曰: “寵光、點注,唐時有此二語。施之官職選授間,則寵光乃特恩之意,點注乃注授之意。”又引碩注云: “此詩寵光、點注,加之蕙葉、桃花,見雨露之恩,蕙桃獨霑也。” “香瀲滟、銀塘對抹胭脂露”句,使我們立即想到了蘇軾《飲湖上初晴后雨》詩:“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李治有意化用此詩意而另鑄美詞,既寫雙蓮又寫人,有含蓄不盡之意。“藕絲幾縷”四句,繼續描繪雙蓮,而擬人之意愈顯。“玉骨”,后蜀孟昶《木蘭花》詞,寫花蕊夫人美麗形象,有“冰肌玉骨清無汗”之句。這里指的是藕。“金沙”,金沙羅,花樹名,月桂之屬。似酴釄花,紅艷奪目。這里喻指嬌艷的蓮花。藕絲不斷,象征著他們的纏綿堅貞、至死不絕的愛情。“玉骨春心”,以潔白的蓮藕、玲瓏的藕心,比喻他們的青春年少和愛情的熾烈與純潔。“金沙曉淚”,則描寫蓮花嬌艷、荷葉帶露的動人姿態,暗寓他們綿綿不盡的長恨。“漠漠瑞紅吐”一句,又把我們的視線從并蒂雙蓮引向整個陂塘,只見滿塘蓮花,皆為并蒂,放蕊吐紅,漠漠一片。這不僅照應了詞序中的“是歲陂荷俱并蒂”,而且也寫出了這對情人不屈的精神。它是美好愛情的象征,體現著人民的審美理想。
下片“連理樹”等句,連用幾個典故,說明自古以來,愛情就多有磨難。“連理樹”,異本樹木,枝干連在一起,喻夫妻相愛。“驪山”,在陜西臨潼。上有華清宮,下有華清池。“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漁陽鞞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嵋馬前死” (白居易《長恨歌》)。這就是“驪山懷古”的內容。但主要是指李楊愛情和馬嵬驚變等文學故事情節,若指全部內容,就不倫不類了。“朝暮云雨”,用宋玉《高唐賦》 “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典故,以指男女戀情。“六郎”,據《新唐書·楊再思傳》,武則天寵臣張昌宗,排行第六,貌美。楊再思諛之曰: “人言六郎似蓮花,非也,正謂蓮花似六郎耳。”武后病甚,張昌宗與其兄易之皆為張柬之等人所殺。后把六郎作為美男子或蓮花的代稱。作者用這些典故,說明自古迄今有多少“愿世世為夫婦”的幽情密誓因間阻而不得實現,落得個終古長恨。這種從個別到一般的寫法,強調了這類悲劇的歷史連續性,從而加深了讀者對這一社會悲劇的認識,也增強了作品的批判性。然后,“須念取”三句,又從一般到個別,從歷史回到了現實。作者說,這滿塘雙蓮,實是令人可愛而可憐。只盼著鴛鴦、翡翠來和他們相聚為伴,庶乎免其寂寞;也只有這些雌雄成雙的鳥兒才配得上與雙蓮為友,且可相映生輝。上片“香瀲滟”等句是實寫,這里是虛寫。雙蓮相向,荷風飄香,鴛鴦對對,翡翠雙雙,虛實相生,完成了對銀塘雙蓮形象的描寫。但是,虛也好,實也好,實質上雙蓮芳魂永遠是寂寞的。所以,詞的末四句,便創造了一種“秋風不住”、“輕煙北渚”、“涼月南浦”的悲劇氛圍,從而襯托出芳魂的凄苦和幽怨,體現了作者哀傷為美的傳統審美思想。夏承燾、張璋編選的《金元明清詞選》評價此詞的末四句云: “一結凄然,有余不盡,境界極為凄婉、高華。”信然!
張宗橚《詞林紀事》引《樂府紀聞》云:“事奇而詞亦工,堪與《雁丘》作并傳。”事奇關乎題材,詞工方顯本領。此詞開筆破空突起,先聲奪人。結尾含蓄高遠,悲韻不盡。中間描繪雙蓮形象,美艷哀婉,寓意頗深。同元好問原詞相較,可以媲美,甚或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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