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仲尹·鷓鴣天》原文賞析
樓宇沉沉翠幾重?轆轤亭下落梧桐。川光帶晚虹垂雨,樹影涵秋鵲喚風。
人不見,思何窮?斷腸今古夕陽中。碧云猶作山頭恨,一片西飛一片東。
這首詞寫閨情。上片著力寫景,以景傳情,渲染意境。“樓宇沉沉翠幾重”,先寫身居之所。沉沉,深邃的樣子。翠為青綠色,這里代樹木。能夠居住在重重樹木掩映著的深邃樓宇中的人,當然并非貧賤者流,也許是一位貴族少婦吧。樓宇既層疊深邃,樹木又重重圍繞,一個孤身女子居住在空寂的閨房里,很容易給人凝愁聚恨,排遣不開的感覺,她自己很可能正是如此。歐陽修《蝶戀花》詞中說:“庭院深深深幾許? 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shù)。”這位女子,此刻正是陷在這么一種情境之中。這沉沉樓宇,重重深翠,客觀上將她與世隔絕。她的視野僅限于樓前的樹木和流水。孤獨寂寞,百無聊賴,又值黃昏,她無可排遣,只得倚樓凝望。卻看到了轆轤亭下,梧桐樹的葉子,在一片片地飄落。轆轤是井上汲水的裝置,看來這亭子的下邊,有一口水井。“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李清照語)從下面的描寫看,這女子也正是處在這種時刻,詩里沒寫“愁”,我們想,她也是一個“愁”字不能了得的。亭子是因樓宇而見,落葉是因“翠”而見,可見出她的視線在慢慢轉(zhuǎn)移,所見之物不同,她的心情也就相應地發(fā)生變化。梧桐的落葉,無非是因為時令和風雨的原因,這使得她把眼光向高空遠方投去。“川光帶晚虹垂雨,樹影涵秋鵲喚風。”河里倒映著暮色,長虹懸掛在半空里,有虹的那邊天空,好象還在下著雨。這是一個半雨半晴的傍晚,也是早秋常見的天氣。只有雨云在陽光的照耀下,才能折射出彩虹來。也因為有陽光,“川光”才會“帶晚”。我們可以想象,此時西邊的天空,正散布著流動的云彩,夕陽從云隙透出來,給流云鑲上了金邊,在天空畫出一彎彩虹,而遠處,還在霧濛濛地下著雨。這的確是一個美麗的傍晚,也是一個令人銷魂的傍晚。劉禹錫《竹枝詞》說:“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此刻在這位女子的眼里,大概正相反,這是“西邊日落東邊雨,道是有晴卻無晴。”河水和彩虹,把她的心思引向遠方,而眼前的景物,又格外令她心事重重: 樹木的身影,在夕陽中盈涵著濃重的秋意,巢中的鳥鵲,正在秋風里呼喚著它那未歸的伙伴。秋風是涼濕的,令人渴望溫暖;落葉是蕭瑟的,使人想起青春; 而鳥鵲的叫喚,更令人思念起心愛的人兒。這真是發(fā)人遠思,催人歸來,呼喚人歸來的時刻。然而,她在心中千呼萬喚的人兒究竟歸來沒有?這要看了下文才能知道。
換頭,“人不見,思何窮?”承上文的“望”,也啟下文的“思”。她望穿秋水,那人連影兒也沒有。她愈發(fā)煩惱,思念得慌。“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叫人怎能不思念不已。于是古今無數(shù)離愁別恨,此刻都涌上她的心頭,她想了好久,終于得出一個結(jié)論:“斷腸今古夕陽中”。毫無問題,她的體會是對的,這樣的例子太多了。但她的痛苦似乎更甚于“古今”之人。在戀愛著的人的心目中,也許常常有這種情形: 只有自己的幸福才是最幸福的,也只有自己的痛苦才是最痛苦的。這位女子之所以覺得自己更痛苦,是因為不僅秋風暮雨,夕陽喚鵲都讓她遇上了,更有那山頭的碧云,現(xiàn)在正在作著離愁別恨,一片向西飛去,一片向東飛去。這難道不讓人于斷腸之上更加斷腸么?
《蕙風詞話》卷三中說:“元遺山為劉龍山(仲尹)撰小傳,云: ‘詩樂府俱有蘊藉,參涪翁而得法者也。’蒙則以謂學涪翁而意境稍變者也。嘗以林木佳勝比之。涪翁信能郁蒼聳秀,其不甚經(jīng)意處,亦復老干枒杈,第無丑枝,斯其所以為涪翁耳。龍山蒼秀,庶幾近似。設令為枒杈,必不逮遠甚。或帶煙月而益韻,托雨露而成潤,意境可以稍變,然而烏可等量齊觀也? ”這是說龍山詞的蒼秀,也許是參之黃山谷而得,但又自有其意境風格,這就是元遺山所說的“蘊藉”,和況周頤所說的“韻”“潤”。從這首詞來看,上片四句而出八景——其實還不止此!沈樓重翠,落桐空亭,晚川垂虹,秋樹喚鵲; 下片又出夕陽、碧山、流云,而這些都以抒情主體的視線相維系,以其情緒相融合,不僅不覺散亂,正好合成一幅整體渾然的圖景,青翠之上籠罩著凄迷,蒼茫之中透露著冷清,正是“蒼秀”之極,“韻”、“潤”之極。詞的上片,由凝愁而知秋,而望遠,而喚歸,下片由望之不見,而夕陽斷腸,而流云作恨,筆筆深入,層層遞進。上片以景傳情,下片移情入景,上下情景交融。而且作語自然,不著痕跡。不僅蘊藉有致,而且并無黃山谷“故以生字、俚語侮弄世俗” (《藝概》卷四)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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