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溶·滿江紅》原文賞析
錢塘觀潮
浪涌蓬萊,高飛撼,宋冢宮闕。誰蕩激? 靈胥一怒,惹冠沖發。點點征帆都卸了,海門急鼓聲初發。似萬群、風馬驟銀鞍,爭超越。
江妃笑,堆成雪; 鮫人舞,圓如月。正危樓湍轉,晚來愁絕。城上吳山遮不住,亂濤穿到嚴灘歇。是英雄、未死報仇心,秋時節!
錢塘大潮,東南形勝,古今奇觀,多少騷人墨客激賞贊嘆,吟詠歌頌;但象曹溶這樣在一首詞中全作正面描寫,而又借題發揮饒有新意的作品,卻也並不多見。《水經注·浙江水》引《吳地記》記錢塘潮說: “常以月晦及望尤大,至二月八月最高,峨峨二丈有余,《吳越春秋》以為子胥……之神也。昔子胥死于吳而浮尸于江,吳人憐之,立祠于江上,名曰胥山。”又引《吳錄》說: “潮水之前揚波者伍子胥。”全詞就從這個民間傳說立意,借潮神“未死報仇心”,發怒而蕩激大潮,引發詞人內心的“晚來愁絕”。從這個意義上講,江潮全成了詞人心潮的襯托。江潮有多高,心潮就有多高; 江潮有多猛,心潮就有多猛。開頭“浪涌”三句,寫江濤之起,高漲的潮頭排空而來,勢不可擋,仿佛把杭州城都撼動了。蓬萊,即蓬萊山。古代傳說中的海上三仙山之一。錢塘江奔騰入海,因自身呈喇叭狀,江口愈漸狹窄,潮波受到約束,就形成海潮倒灌、江水逆流的奇壯景象。“浪涌蓬萊”,是潮頭如山而立的形象寫照,著一“撼”字,更突出了江潮懾人心魄的力量。孟浩然詠洞庭湖有“波撼岳陽城” (《臨洞庭上張丞相》)的名句,這里正有異曲同工之妙。不說杭州城,而說“宋家宮闕”,則是因為杭州在歷史上曾是南宋小朝廷一度偏安的都城,容易引起人們歷史的聯想,把浩蕩無垠的江潮與人類社會的悠久歲月及歷代興亡聯系在一起,而且從語辭的表象看。也增加了被江潮撼動的傾危之感,仿佛這“宮闕”就在讀者眼前搖搖欲墜。面對這鋪天蓋地而來的大潮,作者沒有從自然物理的角度去探討其產生原因,而是通過自問自答的方式,從社會傳說上進行開掘,說它是潮神伍子胥盛怒之下蕩激起來的。“靈胥”,即伍子胥。靈,是神的意思。伍子胥本是吳國功臣,因遭太宰噽之讒被吳王夫差迫令自殺。臨死“仰天呼怨”,死后“隨流揚波,依潮往來,蕩激崩岸” (《吳越春秋·夫差內傳》) 。“誰蕩激”三句,正用此典。在意脈上,既解釋江潮的起因,為描繪潮水的洶涌狂暴做好鋪墊,又為下片結尾三句點題埋下伏線。以上是描繪江潮初起的景象和觀感。接著描繪怒濤洶涌的江面。“點點”句,是寫往日千帆競發的江面上,如今連一只船也看不見了。不言而喻,所見的只是滔天的巨浪。這不禁使人想起“秦皇島外打漁船,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 (毛澤東《浪淘沙·北戴河》) 的境界。這時,耳邊聽到的是由錢塘江入海口處傳過來的如初發急鼓般的潮聲,眼前所見漂疾的潮頭一浪高過一浪,猶如萬群戴著銀鞍的白馬相互追逐,驟然乘風奔馳而來。這里通過形象的比喻,傳神地刻劃了潮水的聲音、顏色、氣勢。枚乘《七發》描繪觀濤說: “江水逆流,海水上潮,……沌沌渾渾,狀如奔馬; 混混庉庉,聲如雷鼓。”此處化用其意而更勝一籌。
下片開頭四句,寫潮水之來,使江上仙女歡笑,海中鮫人起舞,仿佛在舉行水上慶典,為潮神喝采助威。江妃、鮫人兩個典故,都與明珠相關。據《列仙傳》載,江妃二女,游于江漢之濱,遇鄭交甫,解佩珠相贈,鄭交甫行數十步,二女不見,珠亦不見。蓋二女即水仙也。《博物志》載,鮫人居于南海水中,其眼能泣珠。因此,這四句其實全是潮水擊岸,卷起千萬朵浪花,如濺明珠,似堆白雪的壯麗景觀所引起的詞人的豐富聯想。“堆成雪”,即用蘇東坡《念奴嬌·赤壁懷古》 “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詞意。“笑”字兼傳聲形,是擬人與通感手法的綜合運用。在意脈上,這一片歡樂嬉鬧的氣氛又反襯下句詞人的“晚來愁絕”,更顯其深重。“危樓湍轉”,說作者置身的高樓正當江潮湍急轉折之處。“晚來”二字,除寫清秋時節的日暮江天以外,似亦隱含人生遲暮之感。由于詞人在“湍轉”之處觀潮,所以他眼見江潮由海口逆流而上,經杭州城東南而折向西南,連高高聳立的吳山也未能擋住它,終于沖絕而去,一直奔騰到桐廬縣境的嚴子陵灘才漸漸止住。至此,從潮起到潮落,完成了對錢塘潮全過程的觀察描繪。最后,詞人把江潮所表現出的憤怒而沖絕一切的巨大力量和百折不回的勇氣,歸結為英雄伍子胥死后復仇之心仍未泯滅的結果,使全詞充滿了悲壯的色彩。但是,到此我們似乎還不能完全滿足,我們不禁要問: 伍子胥的“報仇心”究竟和作者的“晚來愁絕”有什么內在的聯系?這個問號,最好還是從作者由明入清的經歷及晚年仕宦失意中去探尋解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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