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衡·滿江紅》原文賞析
別大名親舊
河上徘徊,未分袂,孤懷先怯。中年后,此般憔悴,怎禁離別。淚苦滴成襟畔濕,愁多擁就心頭結。倚東風,搔首謾無聊,情難說。
黃卷內,消白日; 青鏡里,增華發。念歲寒交友,故山煙月。虛道人生歸去好,誰知美事難雙得。計從今、佳會幾何時,長相憶
這是許衡被召赴官時與親友別離的詞作。通篇感情真摯,纏綿凄惻,乃是一篇寫于特殊場合、有著獨特感受的作品。沈雄《續古今詞話》云:“此被召時作也。嘗自言曰: ‘生平為虛名所累,不能辭官。’ 其心亦可哀矣。”如果我們將是作與作者的《沁園春·墾田東城》對讀,不難領會到許衡詞作中的悲涼況味以及他入世出世之間的矛盾心理。此詞寫法上一開始就出人意表。別離親友,卻不寫親友,涉筆即寫一人獨自徘徊河上,而且是“未分袂”,即“孤懷先怯”。分袂,即是分手。古人別離,臨歧揮手告辭,叫分袂。袂是衣袖。未曾與親人揮手告別,一個人先自愁腸郁結,徘徊躑躅。想到一人在外,孤客情懷,不由得一陣凄愴。古人云: “三十不娶,不應更娶; 四十不游,不應更游。”即是說中年以后,不宜離鄉辭親獨處在外。故作者說“中年后,此般憔悴,怎禁離別”。何以人一過中年即憔悴了呢?大約是志不能伸,空懷抱負,太抑郁了吧!總之是離別在即,又禁不得離別,心里之哀傷,情緒之低沉是可以想見的。“淚苦滴成”二句對仗工穩,極寫愁腸百結,是相當感人的。衣襟揾淚,淚卻不止,愁緒郁結,無法排遣。難道這僅僅是因為怕與親人分離嗎?只要我們翻翻《元史》本傳,不難看出許衡既憂國憂民,卻又在應召辭官之間徘徊不定的矛盾心理,因此,首句的“徘徊”是有更深層意義的,這種深深的矛盾,即是否與元蒙統治者合作,攪擾了許衡大半生,甚至臨終都未能解脫。“倚東風,搔首謾無聊,情難說”句,更能證實此別離非一般別離,而是有著更深層的隱衷。“情難說”三字,一方面是離情之苦難言,另一方面也透露了內心隱衷更難言。三字凄情無限,簡直是“無語凝噎”了。“搔首”有煩躁意,《詩經·靜女》中有“搔首踟躕” 的句子。這里仍然與首句的“徘徊” 相貫,說的是矛盾痛苦的復雜心境。
下片看是繼續寫離情之苦,實則進一步突出了兩難之苦,即赴召與隱居之間的矛盾。作者有淡泊自守之操守,對家鄉與親人情意深長,這是一面; 同時,他又是一個封建時代的讀書人,不能不為虛名所累,況又是為皇帝所召,這使作者十分為難,這層意思與前面的“徘徊”、“搔首”是一氣貫注的。換頭幾句寫的是對故鄉生活的回憶: “黃卷內,消白日”,說的是讀書生活; “青鏡里,增華發”,指的是歲月流逝,人已過了中年。許衡為元世祖所召,在中統元年(1260) ,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故有“中年后,此般憔悴”之句。“念歲寒交友”二句,寫友朋之間的依依難舍,對家鄉一草一木都十分眷戀,情真意厚,讀之格外感人。舊有聯云: “莫放春秋佳日過,最難風雨故人來。”一說耽書之癖,一說故交之念。歲寒者,謂交友須在逆境中,方能牢固,古人將松竹梅稱為“歲寒三友”,有品格操守之意在中。“虛道”二句,十分重要,全篇貫注的就是這種“美事難雙得”的兩難思想,這首詞寫得所以凄婉動人,與作者的這種矛盾心理息息相關。后來的事實證明,這兩難之苦擾,差不多貫穿了許衡的后半生,尤其是晚年,更加痛苦不堪。這兩句也是點題之筆,人世間美事既是難并,也只有斷然舍一了,即必須與親舊告別而遠行了。作者祖籍沁陽,他本人卻生于新鄭。大名,就是大名府,府治在今河北省大名縣,那里有作者不少的親戚朋友,差不多是他的故鄉了。“歸去好”,還是應召遠行,作者悵然。“虛道”,在這里有無可奈何之意,也就是“莫道”。作者百般無計,只得投入茫茫前路,凄愴之情可想。結句象是上路之前對親友所說,又象是作者的自言自語,從今天起,相逢之時未可預料,但愿能常思念。無限酸楚,一片深情,至此,離別之情寫足了。揮袂而別之際,仿佛作者一步一回頭,酸楚的淚水盈睫而下。作者將離愁別恨、拳拳鄉情,以至于往日的讀書情、友朋歡溶為一體,又感嘆人生匆匆,前路未可預料,種種復雜的情感交匯起來,語調親切自然,筆致細膩生動,奏響一曲哀婉嗚咽的離別樂章,在同類題材的作品中,是一首不可多得的佳作。它獨特的韻味和奇異的表現方法,也都是值得我們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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