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原文賞析
幾番風雨西城陌,不見海棠紅、梨花白。底事勝賞匆匆,政自天付酒腸窄。更笑老東君,人間客。
賴有玉管新翻,羅襟醉墨,望中倚闌人,如曾識。舊夢回首何堪,故苑春光又陳跡。落盡后庭花,春草碧。
金王朝后期已經失去了前期的銳氣,變得萎靡不振。女真貴族也逐漸喪失了勇武精神,而愈加奢華腐朽。南渡以后,國勢日頹,元蒙鐵騎不斷進逼,而金朝軍隊則不斷敗北,金王朝處于風雨飄搖之中。而且,南渡之后,金宣宗對于宗室亦頗多猜忌,防范甚嚴, 宗室頗多自畏。 完顏璹作為宗室,心情之悲涼慘淡,是可想而知的。《歸潛志》載云: “宣宗南渡,防忌同宗,親王皆有門禁。公(指完顏璹)以開府儀同三司奉朝請。家居只以講誦吟詠為樂。時時潛與士大夫唱酬, 然不敢彰露。”可見, 完顏璹的心境是孤危黯淡的。在完顏璹的詩詞作品中,不時地流露出一種衰颯悲涼的情調。這首《春草碧》,正是借風雨暮春、花事凋零的景象,寫出了對“無可奈何花落去”般的時局的感傷以及個人的惆悵情思。
“幾番風雨”三句,寫出暮春時節幾番風狂雨驟之后,花兒殘敗之景象。“不見海棠紅、梨花白”,正是說未經風雨之前,春花爛漫、姹紫嫣紅。而由于風雨幾番摧折,花事凋謝,一片殘敗景象。“底事勝賞匆匆”,是說春日賞花之樂事匆匆而過,就被幾番風雨所“掃興”了。這里由景物轉到抒情主人公,過渡得十分自然巧妙。“政自天付酒腸窄”三句,說自己不勝酒力而醉,而嘲笑司春之神不過是人間的匆匆過客。“酒腸窄”,造語十分生新。這幾句看似曠達而詼諧,實則蘊含著非常深沉的感慨。“賴有玉管新翻”三句,是說惟使自己聊以慰藉的,有新創的樂曲,有自己醉心于其中的書法藝術,有倚闌盼歸的妻子。完顏璹作為一個女真貴族,更多地接受了漢文化的深刻影響。他與漢族士大夫交往甚多,因而在文化心理上也頗似漢儒。他不僅能詩,而且擅長書法,“工真草書”(《金史》本傳),從這幾句,也可看出他深厚的藝術修養。而賴有“玉管”、“醉墨”、“倚闌人”,也正說明,除此之外,他是被憂煩所籠罩著。國運日蹙如江河之日下,使完顏璹備覺傷感,但他又無力回天,在憂煩苦惱中,他只好以琴書自娛。《金史》本傳載:“初,宣宗南遷,諸王宗室顛沛奔走,璹乃盡載其家法書名畫, 一帙不遺。”可見, 完顏璹對書畫藝術是十分喜愛的。“如曾識”兩句,慨嘆于世事滄桑、不堪回首,雖有個人的身世之感,而更主要的是致慨于時局的翻覆。“故苑春光” 三句,更有深意所在。似乎是在寫眼前實景,實則是象喻亡國的悲劇。春光成為陳跡,后庭花落盡,而春草凄迷。這幾個意象組合成一個完整的畫面,而每個意象又都各有意蘊。“春光又陳跡”,意味著昔日的盛世已成為一去不返的過去,“后庭花”更是亡國之音的代名詞。“玉樹后庭花”是一支有名的樂曲,為南朝最后一個亡國之君陳后主所創制,人們常以《玉樹后庭花》代指亡國之音。杜牧《泊秦淮》云:“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而“春草碧”,則寓含了詞人那種迷茫的心理。中國古代詩人們常常是通過懷古或詠史詩來興發歷史興亡之感。這類詩在藝術構思上的共同特點是以昔日繁華和今日衰敗冷寂相對比,寫出歷史的悲劇, 而完顏璹的這首《春草碧》,最后三句也借助了這種構思,但是卻更為深婉含蓄。
這首詞所抒寫的興亡之感十分深沉,詞人對于金朝后期的時局充滿憂慮和感傷,而又無力回天,于是在詞中透射出沉重的嘆惋。在藝術表現上,這首詞委婉深曲,言近旨遠。如果不了解金朝后期的時局狀況,不了解完顏璹的個人境遇, 不仔細吟味詞作,很難解讀詞中的深層含義。然而暮春風雨、花事凋零的描寫,首先造成了一種低徊惆悵的氛圍,使讀者受到很深的感染。詞人對于時局的傷感,都投射進落花風雨的意象之中,無一句明白道出。結構上,呈一種回環閉合式的狀態。先從寫景開始描寫幾番風雨摧折了春花,然后寫賞春的詞人的遺憾心情,繼而又自我解脫,最后又是寫景,寫花落之后春草凄迷的意境,緊緊呼應頭幾句,結構是很細密的。況周頤《蕙風詞話》稱完顏璹詞“姜、史、辛、劉兩派兼而有之”,并引“舊夢回首何堪,故苑春光又陳跡。落盡后庭花,春草碧。” 幾句,稱賞其“幽秀可誦”,還是道中了完顏璹詞的特點的。
此詞元楊朝英《陽春白雪》誤作吳澈詞,為“宋金十大曲” 之一。〔其余九首是: 蘇軾《念奴嬌》(大江東去),蘇小小《蝶戀花》,晏幾道《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鐘),鄧千江《望海潮》,辛棄疾《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柳永《雨霖鈴》,朱淑貞(一作歐陽修)《生查子》,蔡松年《石州慢》,張先《天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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