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陳亮
送章德茂大卿使虜
不見南師久,漫說北群空。當場只手,畢竟還我萬夫雄。自笑堂堂漢使,得似洋洋河水,依舊只流東!且復穹廬拜,會向藁街逢。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萬里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胡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
〔北群空〕韓愈《送溫處士赴河陽軍序》:“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群遂空。”此用沒有好馬來比喻沒有人才。〔藁(gao)街〕《漢書·陳湯傳》:“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懸頭藁街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明犯漢疆者,雖遠必誅。”顏卿古注曰:“藁街,街名,蠻夷邸在此街也。邸若今鴻臚客館也。”此句意謂金虜終將被我誅滅,懸首藁街。〔磅礴〕指氣郁積不通。韓愈《送廖道士序》:“氣之所窮,盛而不過”,“必磅礴而郁積”。〔赫日〕火赤、光明的太陽,如赤日。
這是一首以贈別為題材的愛國詞,乃《龍川詞》之代表作。章德茂,本名森,字德茂。他于淳熙年間曾兩度使金。章森當時任“試戶部尚書”其職務相當于秦漢九卿,故稱之為“大卿”。據《宋會要輯稿》,此詞當作于章森第二次使金前,即淳熙十二年十二月八日以后,十日之前。章森系陳亮之友。《龍川文集》還收有陳亮《與章德茂侍郎》的四封信。據此可知二人交誼頗深,陳對章期望甚大,從這首詞中也同樣可以見出。
上闋重在送別。起句“不見南師久”,一“久”字,感慨深沉。當時,宋金恪守隆興和議,已多年沒有戰事,北方失地仍未收復。朝廷過慣了茍安生活,樂不思蜀。在金人眼中,似乎南宋沒有人才。章森此次出使,讓金邦看看宋朝也還有能支持場面的巨手和力敵萬夫的人才。所以說“當場只手,畢竟還我萬夫雄。”
上闋的后半則從使金一事發生議論,堂堂大宋使臣,不能象河水永遠東流那樣,總是對金王朝下拜。(當時宋朝每年至少派兩次使者去金賀正旦和生辰。)姑且再去朝拜一回,總有一天會掃滅金邦,將其首領懸頭京都。“且復穹廬拜,會向藁街逢”中一“且”一“會”表現了詞人對抗金復國大業的必勝信念。
下闋更是通篇議論。北方中原地區是堯舜禹的故土和封疆,幾千年古國文明的熏陶,按理說今雖淪陷,其中總會有一些不屈于金人的人。“恥臣戎”,謂以向金朝稱臣為可恥。可如今萬里疆土淪亡,千古杰出人物的英魂又安在哉?“腥膻”,指牛羊的腥臊氣。北方游牧民族多食羊肉,有腥膻氣,此處指金人。這與張孝祥《六州歌頭》中:“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同義。面對祖國的大好河山為金人所侵占,詞人慷慨發問:“磅礴幾時通?”郁積的民族正氣何時可伸呢?這是一設問,詞人隨即自己回答,金虜氣數將盡,不問可知,而南宋國運方隆,有如赤日中天。后結慷慨激昂,豪氣逼人。
此詞之最大的特點是以政治議論入詞。其好友葉適《書龍川集后》謂:“(亮)有長短句四卷,每一章就輒自嘆曰:‘平生經濟之懷,略已陳矣!’”陳廷焯亦云:“同甫《水調歌頭》云:‘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精警奇肆,幾于握拳透爪,可作中興露布讀。”都注意到陳亮以詞發政治議論這一特色。夏承燾先生曾說,把政治議論寫進詞里去,“在宋代詞家里能夠自覺地這樣做,而且做得這樣出色——內容是政治,寫出的卻不是政治語匯的堆砌,這就只有陳亮一人,只有他的《龍川詞》里有這一部分作品”。
古人謂詞有英雄之詞與文人之詞,陳亮這首《水調歌頭》自然是前者,全詞通篇洋溢著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和勝利的信心。陳亮自負其文謂:“堂堂之陳,正正之旗,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胸。”(致朱熹的信)應該說,他的詞也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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