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約·念奴嬌》原文賞析
惱春歸矣,悵樓頭燈火,狂飆吹滅。記得韋郎年少日,歷遍金銀宮闕。洛浦仙姝,漢皋神女,曾把衷腸說。云車風馬,教人無奈輕別。
休恨舊約難尋, 蕭蕭雙鬢, 彈指成霜雪。萬樹名花留不住,怕聽杜鵑啼血。境與心違,人隨秋老,瘦盡稜稜骨。夢回孤館,照愁惟有明月。
據孫兆溎《片玉山房詞話》載,沈鶴坪宗約,善音律,工填詞,因困于場屋,憔悴青衫,遂遨游南北,觸目感懷,詞作日多。其《念奴嬌》大約是晚年旅中追懷舊游之作。上片是回憶往昔美好的舊游和艷遇。發端從節令、時間、環境漸入。“惱春歸矣,悵樓頭燈火,狂飆吹滅。”“春歸”本為令人觸景傷懷節候,又兼羈處高樓,獨對孤燈,狂風乍起,燭火驟息。暮春之夜旅居他鄉的凄寂寥落況味,可以想見。句中著“惱”字、“悵”字、“狂”字,更加濃了羈旅無聊的氣氛。
冷清孤寂的旅夜,最容易蕩起對失去的美好情景的緬想和沉思。“記得”二字帶起以下七句,使思緒回轉到詞人的青年時代。詞人家于江蘇太倉,曾遨游江浙,北上山東,領略過“魚游水暖,鶯語樹晴”的江南美景,依戀過“柳軟將眠,草香堪斗” (沈鶴坪《 卜算子慢》)的艷冶春光,更有過不少花前柳下的艷遇,萌發過牽腸縈懷的戀情。這刻鏤在心頭的美好記憶,如今不能自已地浮現在眼前。“記得韋郎”兩句,寫少年漫游之廣。韋郎,借用韋皋事。《云溪友議》載,韋皋曾漫游江夏,與青衣侍女玉簫有情,留一指環,約七年后相會。及韋皋他游逾期不至,玉簫絕食而死,后復得一歌姬,酷似玉簫,中指間還隱然留著戴玉環的痕跡。這里作者以風流倜儻的韋皋自喻,“歷遍金銀宮闕”是說少年之日,曾歷游名都,遍覽豪樓華閣。“洛浦”三句寫艷遇情深: “洛浦仙姝”,“洛浦”指洛水女神宓妃,宓妃相傳為伏羲之女,曹植《洛神賦》描繪了她的艷麗。“漢皋神女”,指漢皋臺下的兩位女郎。漢皋臺在今湖北襄陽,《韓詩外傳》記“鄭交甫將南適楚,遵彼漢皋臺下,乃遇二女佩兩珠。”相傳二女曾解佩相贈。這里“仙姝”、“神女”,代指當年所遇麗人。“曾把衷腸說”,當年曾和情人傾訴心腑,卿卿我我,海誓山盟。可是命運無端地使雙方驟然離散。“云車風馬,教人無奈輕別。”車如云游,馬如飆風,蓬飛萍漂的流離生涯,使有情人不得不輕易拋閃,天各一方。“無奈輕別”,充滿了自嘆自怨和無窮的懺悔。“云車風馬”的“輕別”,與起句“春歸”之嘆,正相呼應。與情人輕別,也恰似丟失了溫馨的春光啊!
下片詞人思緒又收回到當今,傾吐了濃重的傷春自悼情懷。“休恨”三句,嘆人生易老。“休恨舊約難尋”,“舊約”,指上片緬懷的艷遇與戀情。這種種美好的往事,都如煙云過眼,難以追尋。“休恨”正承上文有恨而發,上文的“惱” “悵”以及自怨自艾,均生自無窮的幽恨。此處“休恨”,力圖把以上種種暫時撇開,從而筆鋒轉向當前。“蕭蕭雙鬢,彈指成霜雪”,稀疏的雙鬢,彈指之間變為蒼蒼白發,何況“舊約”、舊情、舊事,豈能一如往昔! “萬樹名花留不住,怕聽杜鵑啼血”兩句是傷春光難駐。所有的名花都要敗落,暮春的杜鵑總要悲啼,客觀事物的規律是無法違拗的。句中著“留”字、“怕”字,就把景句轉化為形象的意句。“境與心違,人隨秋老,瘦盡稜稜骨”三句,是寫一生蹭蹬,人事堪憂。詞人困頓場屋,境遇維艱,動輒得咎,事與愿違,故而人隨衰颯的秋光過早地衰老,而變得瘦骨嶙峋。本來體瘦如柴,而又曰“瘦盡稜稜骨,”“盡”字令人酸鼻! 個中包含多少身世凄楚,人事悲涼。
以上無論從自身年事說,從客觀時光說,從身世境遇說,都無不郁積著深沉的感傷,以此縱然“休恨”舊約,而種種濃愁也是無法解脫的。何況“難尋”的“舊約”,實際上又不能不成為詞人綿綿無盡的幽恨呢! 故收拍仍無可奈何地逼出個“愁”字:“夢回孤館,照愁惟有明月。”孤館明月,回應起拍的樓頭燈火,綰合嚴密。幽夢醒來,身臥孤館,一腔濃愁,惟有明月相照,則凄寂冷落,更何以自遣。
全篇由“惱”字發端,以“愁”字收結。其中以華年盛游、艷遇密約的往事,與霜鬢瘦骨、境與心違的現實對照。前片多虛,后片多實,以虛境反襯實境,由往昔寫到當今。詞人善于熔裁生動的意象來概括生活,下語精警流美,韻味沉摯,撫今追昔,唏噓感喟,傾訴了詞人蹭蹬不遇、孤寂失落的襟懷,反映了舊時代終生失意的知識分子的晚境蕭瑟和感傷人生的悵惘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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