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瑾·如此江山》原文賞析
蕭齋謝女吟《愁賦》,瀟瀟滴檐剩雨。知己難逢,年光似瞬,雙鬢飄零如許。愁情怕訴,算日暮窮途,此身獨苦。世界凄涼,可憐生個凄涼女。
曰:“歸也”、歸何處? 猛回頭,祖國鼾眠如故。外侮侵陵,內容腐敗,沒個英雄作主。天乎太瞽! 看如此江山,忍歸胡虜? 豆剖瓜分,都為吾故土。
詞牌《如此江山》,又名《臺城路》、《五福降中天》等,其中最通行的名稱叫《齊天樂》。詞史上較著名的一闋《齊天樂》系姜夔所作,其首句為“庾郎先自吟《愁賦》”。秋瑾此詞的首句“蕭齋謝女吟《愁賦》”,即由姜句衍化而來。“蕭齋”,猶言寒齋,系書齋之別稱。李肇《國史補》卷中云: “梁武帝造寺,令蕭子云飛白大書 ‘蕭’ 字,至今一 ‘蕭’ 字存焉。李約竭產自江南買歸東洛,匾于小亭以玩之,號為‘蕭齋’ 。” (張弘靖《蕭齋記》亦載此事)這里秋瑾兼取蕭瑟為義,以稱其書齋,并以“謝女” (謝道韞,晉王凝之妻、謝安侄女,世稱“詠絮才”) 自比。上述姜夔詞中的“庾郎”,即庾信,其所作《愁賦》原文已佚,今僅見十句: “攻許愁城終不破,蕩許愁門終不開。何物煮愁能得熟?何物燒愁能得然?閉門欲驅愁,愁終不肯去。深藏欲避愁,愁已知人處。誰知一寸心,乃有萬斛愁。”(引自中華書局1980年版《庾子山集注》附錄)秋詞前二句大意是說: 自己一面在書房里讀《愁賦》,一面聽到風雨過后,屋檐下雨點滴嗒作響。這境況恰如《愁賦》所云: “誰知一寸心,乃有萬斛愁! ”
愁緒萬種,最難以禁受的是孤獨和凄涼。所以此詞上闋從“知己難逢”至“可憐生個凄涼女”八句是說: 美好的年華轉瞬即逝,雙鬢零落,知己難逢。在這個凄涼的世界上,生下我這個孤獨凄涼的女子。其中“日暮窮途”,猶日暮途遠。這個成語最初見于《史記·伍子胥列傳》的“吾日暮途遠,吾故倒行而逆施之。”但秋瑾在此處似取用庾信《哀江南賦序》的“日暮途遠,人間何世”的說法。
從過片的“曰: ‘歸也’ 、歸何處?猛回頭,祖國鼾眠如故” 數句看,此詞系作于國外。其前后背景可能是這樣的: 1903年,秋瑾被其夫王子芳毆打出走之后,王派仆婦前去勸說秋瑾歸家。風波暫時平息,但經過這次公開沖突,秋瑾越發感到王子芳其人“行為禽獸之不若,人之無良,莫此為甚! ” (見《致秋譽章書》其三)秋瑾不僅通過信函,一再向其兄揭露王子芳的丑行,與此同時,她還經常閱讀《新民叢報》、《新小說》(均系梁啟超編),對其中一些具有愛國精神和民主思想的作品,如《近世第一女杰羅蘭夫人傳》、《東歐女豪杰》等愛不釋手,并引以為楷模。1904年春,秋瑾便毅然與封建家庭決裂,準備東渡日本留學。6月底自北京啟程,7月初抵東京。在日本先后結識了宋教仁、周樹人,并與陶成章等磋商革命工作。光緒三十一年(1905) 二、三月間,秋瑾首次歸國省親,籌措學費,此詞當作于這次歸國之前夕。出國半年多以來,秋瑾奔走呼號,鼓吹革命,但祖國仍然象一頭睡獅,“鼾眠如故”,既是這頭睡獅的形象寫照,也體現出詞人希冀祖國民眾覺醒的急切心愿。
所謂“外侮侵陵,內容腐敗”,是說帝國主義加緊對祖國的侵凌,清朝政府腐敗透頂。“沒個英雄作主”的“英雄”,是指才能出眾、英武過人的人,反過來說,只有 “英雄陳力,群策畢舉” (班彪 《王命論》),事業才能成功。然而當時卻沒有這樣的“英雄”,于是詞人高呼: 天哪,你真是瞎了眼睛 (“太瞽”),為什么不使這樣的英雄降生在華夏大地,豈忍眼看著祖國大好河山長久落在清統治者之手!
這首詞的上片抒發光陰易逝、知己難逢的感慨,下片洋溢著濃郁的愛國熱忱。上片的“世界凄涼,可憐生個凄涼女”,飽和著令人心酸的個人身世之悲; 下片的“豆剖瓜分,都為吾故土”,則充滿著喪權失土之恨。“豆剖瓜分”,比喻國土被人分割,支離破碎。《晉書 ·地理志· 總敘》: “時逢稽侵,道接陵夷,平王東遷,星離豆剖,當途馭寓,瓜分鼎立。” “豆剖瓜分”,亦猶“瓜剖豆分”和“豆分瓜剖”。清末有不少人在詩文中訴說祖國被“瓜分豆剖”的痛苦。康有為上光緒帝書中有“瓜分豆剖,漸露機芽”之詞。鄒容《革命軍》指出,帝國列強正在“張牙舞爪以蠶食瓜分于我”。陳天華《猛回頭》云: “瓜分豆剖逼人來,同種沉淪劇可哀。”柳亞子《放歌》云: “瓜分與豆剖,橫議聲洋洋。”上述諸例,“瓜”、“豆”字序,搭配略有不同,但均表現了作者對祖國故土被侵凌、分割的痛惜。秋瑾這首詞,表達了當時先進人物共同的心聲。誦詠這類充盈著愛國深情的詞章,將更加深我們對這位“巾幗英雄”的景仰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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