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詩詞鑒賞《柳絮詞五首(其三)》唐多令
唐多令
林黛玉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對成毬。飄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嘆今生誰舍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這首詠柳絮的《唐多令》詞系林黛玉所作。曹雪芹通過這首詞來透露林黛玉的內(nèi)心世界及其痛苦心境,讓人們由柳絮的命運,聯(lián)想到作品中人物的命運。林黛玉是曹雪芹用血淚鑄造出來的一個女性叛逆者形象,她雖出身于“書香門第”,但由于家庭的敗落、雙親的早亡,孤苦的命運很早就把她拋進了一個勢利熏天、彌漫著污濁空氣的賈府,使她一開始就走向了無可挽回的悲劇的命運,較早地嘗到了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暖的滋味。因而在秋窗風雨的夜晚,在花謝花飛的春天,感到自己的人生正如柳絮殘花般的風雨飄搖。這首柳絮詞,就是描寫林黛玉在封建禮教雙重壓迫下,覺察到自己的命運也將象柳絮那樣,不知是“誰舍誰收”,顯現(xiàn)了林黛玉多愁善感、悲春傷秋的悲劇性格。
全詞充滿了對未來悲劇的預感,詞一開始兩句“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先寫柳絮飄落的情景。這里用“粉墮”、“香殘”暗點柳絮飄落指所說季節(jié)。同時,“粉”寫柳絮之白,“香”作柳絮美稱,“粉墮”、“香殘”也是指殘花零落,暗喻女子衰老死亡。“百花洲”,即百花盛開的水洲。這里指黛玉家鄉(xiāng)姑蘇城內(nèi)的百花洲,傳說曾是吳王夫差常攜西施泛舟游樂之所。明代高啟《百花洲》詩有“吳王在時百花開,畫船載樂洲邊來;吳王去后百花落,歌吹無聞洲寂寞”之句。“燕子樓”,即燕子居住過的樓,故址在徐州,是唐貞觀年間,張愔為其愛妓關盼盼所建之樓,張愔死后,關盼盼念舊情不嫁,寡居此樓十余年。作者之所以虛擬這樣兩個地方為柳絮飄落之地,主要想借西施和關盼盼的故事,加強詞的女性色彩,顯示林黛玉的孤寂悲愁情緒,故說姑蘇城內(nèi)百花洲上柳絮象粉末隨風飄落,燕子樓中楊花的芳香仍然殘留。接著下面一句“一團團逐對成球”,進一步描寫柳絮象一團團的白絨,互相追趕著結(jié)對成球。“毬”即“球”。上片末三句:“飄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句中的“繾綣”,是難舍難分的意思。這三句說柳絮漂泊流離也象人那樣命苦:難舍難分也沒有用處,再不用說過去的風流。這里既是寫柳絮,也是由物及人,這里命薄之人,既可泛指西施、關盼盼等人,也是林黛玉的自我寫照,流露了林黛玉這個女性,在狂風暴雨、落花狼藉的環(huán)境中掙扎,孤立無援、淚影啼痕、悲春傷秋的感情。
詞的過片開始三句“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嘆今生誰舍誰收?”句中的“韶華”指美好的時光,這三句意思說,柳絮本屬無知的草木,好象也深知人間愁苦似的,它這樣的年輕,卻多愁善感而白發(fā)如雪,令人感嘆它的一生,誰把它留誰把它收。這里作者用的是擬人化的手法,把無知的柳絮人格化,它不但知道人間的愁苦,而且愁得發(fā)白如雪了,讓人們?yōu)槁毂榈仫h零的柳絮而同情感嘆。實則也是為林黛玉命運的感嘆。詞的篇末三句: “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句中“嫁與東風”就是被東風吹落的意思。李賀《南園》詩有“可憐日暮嫣香落,嫁與春風不用媒”句;張先《一叢花令》有“不如桃李,猶解嫁東風”句;賀鑄《芳心苦》有“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句。黛玉“嫁與東風”可能本自上述詩句。句中“淹留”,即久留的意思。這三句是埋怨春不管柳絮跟著東風走,指被東風吹落了的柳絮,春天也不聞不問,任憑它隨風飄蕩,到處流離,忍心看著它在外久留。這里表面上在寫柳絮的遭遇,實則顯示了林黛玉孤苦伶仃的處境,寫她無人管,無所依的命運,表現(xiàn)了她悲涼的心境。這種悲劇的性格,完全是林黛玉所處的孤立無援的環(huán)境造成的。在這種情況下,她要爭取個性解放、堅持獨立的人格、追求幸福的愛情,是沒有希望的,只能用死來實踐她“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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