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麝月
上回說到寶玉與麝月之間乃是寶玉送走了麝月,而非麝月送走了寶玉。我這么說的依據,首先就是寶玉后來所寫的《芙蓉女兒誄》中所說的“鏡分鸞別,愁開麝月之奩”這句話,不少紅學研究者都認同麝月的月有鏡子的意思,深以為然。此處“鸞別”二字,自然是鸞鳳相配,鸞為雌、鳳為雄,所以司馬相如才會用一曲《鳳求凰》成功演繹屌絲男逆襲記。鸞別當然就是說雌鳥離去,“愁開麝月之奩”這句就更直白了,這分明是麝月離去,寶玉睹物思人。
其次,還得回到麝月所抽的簽文上:“開到荼花事了”,諸位,倘若你的朋友圈有人的個性簽名叫什么“天涼好個秋”“拈花一笑”之類的,或是給自己起個“江湖落魄生”之類的名頭的;必是會背幾句唐詩宋詞的文藝中、青年在裝深沉擺酷呢!這一類人玩味文字游戲的習慣已然深入骨髓,樂在其中;其實曹公亦是同類中人,他就喜歡藏頭掐尾、玩弄辭藻,樂此不疲;誰叫人家有才呢?!此處亦然。他怎么可能會不知道王淇這句詩的下半句“絲絲天棘出莓墻”呢?上半句不過是點個題,下半句才是真正想要表達的。譬如那取名叫個“天涼好個秋”的,他(她)想表達的不過是“而今識盡愁滋味”罷了;又好比湘云給葵官起名“韋大英”,不過是想抒發一下“惟大英雄能本色”的個人情懷而已。
當然也有研究者將“莓墻”聯想到妙玉的“梅墻”,并以此為據,說此句乃暗喻寶玉出家之意。前面我剛說過我是認為麝月先寶玉而去的,當然就不會贊同這什么暗喻寶玉出家的說法了。我倒是看重這“天棘”二字,“絲絲”在此處既有字面意義:形容荼花生長的樣子,又有曹公想要借其形表達其生命力旺盛,悄悄地、不知不覺中便越出莓墻;此處曹公借取“天棘”二字,強調此花并非如杏花之類,不過是“一枝紅杏出墻來”;而是絲絲“天棘”。荼花屬直立或攀緣灌木,根本談不上什么尊貴,與書中麝月的身份也很相稱,這一類的花太多了,但曹公偏就選中了荼花;我以為曹公是先選中了王淇這兩句詩,以及我在前文中所提及的蘇軾的詩;然后才將這荼花的簽安排到了麝月的手中。
我下面的說法腦洞有點大,但我就是忍不住要這么想:南北朝的徐陵有篇我個人覺得可與曹子建的《洛神賦》、李青蓮的《夢游天姥吟留別》相提并論的《玉臺新詠序》,其中有這么一句:“金星將婺女爭華,麝月與嫦娥競爽。”這想必是麝月名字的來由,這句詩的下面一句是:“驚鸞冶袖,時飄韓掾之香;飛燕長裾,宜結陳王之佩。”麝月的離開寶玉同樣是用了個“鸞”字。作家劉心武先生論證“香櫞”乃是元春的象征,我是十分認同他這個觀點的,此處借來一用。“韓掾之香”可否將其理解成“香櫞”呢,不是我非這么牽強地解說,實在是麝月名字的出處來頭實在是太大了,《玉臺新詠序》中滿眼皆是帝王世家、妃子神仙;弄一朵小小荼花,一簇灌木叢,還偏偏叫作“絲絲天棘”,你說叫人怎能不多想呢?!
“嫦娥”向來是孤獨而高貴的女人的代名詞,《紅樓夢》中只有元春是最與之相匹配的。元春省親時亦曾親口說“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她不是賈府的嫦娥誰是呢?而“金星將婺女爭華”,“麝月”居然要與“嫦娥競爽”。
麝月怎么會和元春有關聯呢?一輩子雖短,卻又能有幾件事是在我們預料之中的呢?曹公一支筆如同上帝之手,翻云覆雨,縱橫三界,神鬼莫測;我輩后生卻偏不肯高山仰止,就愛妄自猜測,自得其樂,詳情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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