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羅大經·山靜日長》鑒賞
唐子西詩云①: “山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余家深山之中,每春夏之交,蒼蘚盈階,落花滿徑,門無剝啄,松影參差,禽聲上下。午睡初足,旋汲山泉,拾松枝,煮苦茗啜之。隨意讀 《周易》、《國風》、《左氏傳》、《離騷》、《太史公書》 ,及陶杜詩、韓蘇文數篇。從容步山徑,撫松竹,與麛犢共偃息于長林豐草間②,坐弄流泉,漱齒濯足。既歸竹窗下,則山妻稚子,作筍蕨,供麥飯,欣然一飽。弄筆窗間,隨大小作數十字,展所藏法帖、墨跡、畫卷縱觀之。興到則吟小詩,或草《玉露》一兩段。再烹苦茗一杯,出步溪邊,邂逅園翁溪友,問桑麻,說稉稻,量晴校雨,探節(jié)數時, 相與劇談一晌。歸而倚杖柴門之下,則夕陽在山,紫綠萬狀,變幻頃刻,恍可人目。牛背笛聲,兩兩來歸,而月印前溪矣。味子西此句,可謂妙絕。然此句妙矣,識其妙者蓋少。彼牽黃臂蒼③,馳獵于聲利之場者,但見袞袞馬頭塵④,匆匆駒隙影耳,烏如此句之妙哉!人能真如此妙,則東坡所謂 “無事此靜坐,一日是兩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所得不已多乎?
(《鶴林玉露》)
這篇田園牧歌式的隨記,頗有陶詩靜穆恬適的風味。其時作者因受朝中一起紛爭的牽連,被劾罷官,年迫桑榆,僻居山村,過著檢素的生活,卻能自得其樂。你看,一日之中,從午后到日暮,或在家,或出門,無往而不樂。飲苦茶,食麥飯,啜筍湯,可樂; 讀書,寫字,吟小詩,草《玉露》,可樂;與小牛小鹿共息于“長林豐草間”,可樂;與田父談農事,話晴雨,可樂。作者說能味子西詩句之妙者蓋少,也是說能體會到山居之樂的人也不多,彼汲汲于榮華富貴,“馳獵于聲利之場者”,更不識此中滋味。對于這種生活,唯有高人逸士始能安之樂之,“大概于世間一切聲色嗜好洗得凈,一切榮辱得喪看得破,然后快活意思方自此生”(鶴林玉露·憂樂》) 。此篇形象地反映了作者這一人生觀、快樂觀。
四庫提要論《鶴林玉露》一書“多因事抒論,不甚以記事為主”,而此篇特以記敘取勝。所記山中生活瑣瑣屑屑,平平淡淡,并無曲折奇怪之處。但每記一事,都貫注了作者飽滿的情志,故有一種悠然自得之態(tài),陶然自賞之趣,情韻悠遠,使人玩味不盡。寫庭院之景,動與靜、聲與影互相交錯; 寫曠野暮色,遠景與近景,笛聲與牛影,絢麗的夕陽與清朗的月色,交織一片。筆墨簡淡自然,而畫面層次豐富,意境清遠,雖畫筆也難描其清致妙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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