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袁宏道
西湖最盛,為春為月;一日之盛,為朝煙為夕嵐2。今歲春雪甚盛,梅花為寒所勒,與杏桃相次開發,尤為奇觀。石簣數為余言3:“傅金吾園中梅4,張功甫玉照堂故物也5,急往觀之。”余時為桃花所戀,竟不忍去湖上6。由斷橋至蘇堤一帶,綠煙紅霧,彌漫二十余里,歌吹為風,粉汗為雨,羅紈之盛7,多于湖畔之草,艷冶極矣。
然杭人游湖,止午未申三時8。其實湖光染翠之工,山嵐設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春未下9,始極其濃媚。月景尤不可言,花態柳情,山容水意,別是一種趣味。此樂留與山僧游客受用,安可為俗士道哉!
1六橋:杭州市西湖景點之一。2夕嵐:黃昏的云氣。3石簣(kui):作者友人陶石簣,名望齡。4傅金吾:姓傅的金吾官。金吾:主管京城治安的官。5張功甫:名鎡,宋朝人,曾在西湖建梅園。6去:離。7羅紈:精細的絲織品,借指穿著華麗的人。8午未申三時:即中午十一點至下午五點之間。9夕春:夕陽。
【析點】 在作者看來,西湖最美好的時刻莫過于春天和月夜,那么春天之月夜定是“盛”中之“盛”了,所以他才于春 日“游六橋”而“待月”。但是春日之月夜的迷人景色卻沒有出現在這篇游記中,作者只是對這迷人之景作了層層鋪墊。
名貴的傅金吾園中梅沒有能引動作者離開湖上,這梅對春日西湖之美是第一層鋪墊。作者以鮮艷的色彩、綺麗的辭藻、奇穎的比喻繪出“斷橋至蘇堤一帶”的春景,筆力極為工致,但這對于月夜來說,也不過僅僅是一層鋪墊。接寫的“湖光染翠”“山嵐設色”的“朝日”“夕春”之景,以神話般的“濃媚”早已遠遠超過了日景,然而,這對于月夜,仍然又是一層鋪墊。有這層層鋪墊,把西湖春夜之美已推向了一個最高的起點,可是偏偏此時,作者惜墨如金,對月景以“尤不可言”四字一筆帶過,其“花態柳情,山容水意”“別是一種趣味”的說法,似也有些空泛。是作者才盡辭窮呢? 還是他重賓輕主的敗筆呢? 都不是。這正是用詩筆寫散文,它喚起人們對西湖春夜的期待之情,它給人們提供了對月景進行想象與品味的基礎與余地,正是不盡之情與無盡之景都在未言之中,濃郁的詩情,雋永的意趣也正盡于其中了;更何況,文題不也正是“待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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