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蒲松齡

萬歷間¹，宮中有鼠，大與貓等，為害甚劇。遍求民間佳貓捕制，輒被啖食²。

適異國來貢獅貓³，毛白如雪。抱投鼠屋，闔其扉⁴，潛窺之。貓蹲良久，鼠逡巡自穴中出⁵，見貓，怒奔之。貓避登幾上，鼠亦登，貓則躍下。如此往復(fù)，不啻百次⁶。眾咸謂貓怯⁷，以為是無能為者。既而鼠跳擲漸遲，碩腹似喘⁸，蹲地上少休。貓即疾下，爪掬頂毛⁹，口龁首領(lǐng)¹⁰，輾轉(zhuǎn)爭持，貓聲嗚嗚，鼠聲啾啾。啟扉急視，則鼠首已嚼碎矣。然后知貓之避，非怯也，待其惰也。彼出則歸，彼歸則復(fù)，用此智耳。噫! 匹夫按劍¹¹，何異鼠乎!

1萬歷：明神宗年號(1573-1620)。2輒：即。啖(dan)：小吃。3適：適逢。4闔：關(guān)。扉：門。5逡巡：遲疑不決的樣子。6不啻(chi)：不止。7咸：皆。8碩：大。9掬：抓取。10龁(he)：用牙咬物。首領(lǐng)：頭頸。11“匹夫”句：形容有勇無謀之人拔劍準備拼命的樣子。

【析點】 講一個道理，使人信服，難;由一個人人皆知的道理，演繹出一個有趣的故事，同樣難。難得的是這則小文，理趣兼得，耐人咀嚼。

作者用墨，從“奇”字上下功夫，以奇事引出不奇之理。貓以鼠為食，本是常規(guī)常理，但宮中有鼠卻能制貓，奇;從“民間”篩選出的“佳貓”不僅無法奈何此鼠，反而全然被鼠“啖食”，更奇。若此時有一貓能捕食這宮中鼠，這貓可真是神貓了。作者開頭將宮中鼠的奇兇奇猛一筆筆重墨渲染后，“異國”“貢”來的“獅貓”終于出場了。

這獅貓能勝宮中鼠么? 讀者心懸，作者心明。為此，聰明的作者在貓與鼠之戰(zhàn)中，有意識地選擇了“模糊”情節(jié)，引發(fā)“眾”的錯覺。鼠“怒”而“奔”貓，則貓“避之”，鼠追“登”，則貓“躍下”，“往復(fù)”竟“不啻百次”。這就難怪眾人說“貓怯”而“無能”了。豈料，貓待鼠“跳擲漸遲”且“碩腹似喘”時，方以逸對勞“疾下”搏殺，直至“嚼碎”“鼠首”，真是奇勇、奇智;再加“貓聲嗚嗚”、“鼠聲啾啾”的渲染，筆墨聲色兼有，貓鼠形神兼?zhèn)洹?/p>

作者用筆似信手涂抹，實以“彼出則歸，彼歸則復(fù)”為剪裁之則，言力可抗衡則智者為勝之理;篇末“匹夫按劍”有勇無謀“何異鼠乎”，笑諷之言，點明主旨，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