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沈括
李學士世衡喜藏書2,有一晉人墨跡,在其子緒處。長安石從事嘗從李君借去3,竊摹一本4,以獻文潞公5,以為真跡。一日,潞公會客,出書畫,而李在坐,一見此帖,驚曰:“此帖乃吾家物,何忽至此?”急令人歸取,驗之,乃知潞公所收乃摹本。李方知為石君所傳。具以白潞公6。而坐客墻進7,皆言潞公所收乃真跡,而以李所收為摹本。李乃嘆曰:“彼眾我寡,豈復可伸8?今日方知身孤寒9。”
1本篇選自沈括《夢溪筆談》,標題為選注者所加。2學士:古代掌管文字撰述的官員。3從事:地方軍政長官延用的助理人員。嘗:曾經(jīng)。4竊摹:私下臨摹。5文潞公:文彥博。北宋大臣,歷仕四朝,任將相五十年,封潞國公。6具:同“俱”。白:告訴。7墻進:形容眾人一起進逼的陣勢。8伸:表白。9孤寒:家世寒微,無可依恃。
【析點】 鑒定古書畫的真?zhèn)蔚拇_是門大學問。真正高明的鑒賞者,大都集收藏家、書畫家、鑒賞家于一身。文中的李世衡就是這樣的。有人“竊摹”一晉人墨跡,手段極為高明,但最終還是為他的慧眼所識破。無奈眾人一口咬定潞國公所收為真跡,他所收反倒為摹本。這若說穿了,只在于潞國公位高勢大,眾人極盡溜須拍馬、曲意逢迎之能事。想來潞國公出示所謂“真跡”時,一定是得意洋洋的,而世衡之舉不免讓他當眾出丑,所以他索性一言不發(fā)。在這般虛偽的人情、人心面前,李世衡再獨具慧眼又能奈之何? 難怪他發(fā)出如此深沉的慨嘆:“彼眾我寡,豈復可伸? 今日方知身孤寒。”
在一幅古人墨跡前,“身孤寒”者的真話尚不被取,其他要事,更何“可伸”? 沈括這則筆記的記述,其意義是絕不僅僅局限于書畫鑒賞的。
沈括并非文學家,《夢溪筆談》也非文學作品,但沈括的記述決不乏生動精彩處:李世衡“一見”墨跡大“驚”的神情,反映了他此刻種種的內心活動——文彥博的墨跡從何而得? 莫非自家的藏品已丟失?他“急令人歸取,驗之”,又顯出他的沉著、細致、不貿然發(fā)問。特別是“墻進”一辭用以形容眾人一窩蜂似的進逼之勢,可謂傳神之筆,令人拍案叫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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