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兮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①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②,橫中流兮楊素波③。
簫鼓鳴兮發(fā)棹歌④,歡樂極兮哀情多⑤。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注釋]
①秀: 開花。
②樓船: 建有樓房的高大的船只。
③揚素波: 激起白色的波浪。
④棹歌: 劃槳時唱的歌。棹: 船槳。
⑤極: 盡頭。
[賞析]
漢武帝為一代英主,既富武功,兼擅文采。在位五十四年,制禮作樂,獎勵文士,一時彬彬稱盛。他酷好楚辭,自作 《李夫人歌》、《秋風辭》諸篇,頗能嗣響楚辭,令人發(fā)深沉的哀思。
這首 《秋風辭》是漢武帝巡視汾陽時所作。如今山西萬榮縣的后土祠邊秋風樓內,還有此辭的碑刻,流風余韻,至今未泯。汾陽后土祠是祭祀地祗的廟宇。它建在汾水南面與黃河東岸相連的高岡上。武帝這次出巡是在一個落木蕭蕭的秋天。這時他年事已高,寵姬李夫人又已去世,心緒相當凄涼,這些都給本辭投下的復雜的光影。
一起兩句寫眼前景物,儼然是一派明麗的清秋勝境。裊裊的秋風吹拂著朵朵白云,在藍天下飄動;成行的征雁在黃葉飄落中向南飛去。然而,作者摹寫秋色并不止于贊美。它通過衰黃的落葉與南飛的歸雁,透漏出衰颯之意,為下文的感傷心態(tài)安排了出場。三、四句,上虛下實,以景襯情,意謂春蘭秋菊,終古不絕,然而佳人呢? 卻永逝而不返了,這怎能不令人悵悒無端呢?這里說的 “佳人”,不是泛指,而是特指他的寵姬李夫人。據 《漢書 ·外戚傳》: “延年侍上(漢武帝),起舞歌曰: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上嘆息曰: ‘善。世豈有此人乎?’平陽主因言: ‘延年有女弟。’ 上乃召見之,實妙麗善舞,由是得幸。”武帝懷念的正是她。眼前的情景,勾起了主人公對已逝者深重的懷念。漢武帝果然是篤于情者。龔自珍有句云: “少年雖亦薄湯武,不薄秦皇與武皇。設想英雄垂暮日,溫柔不住住何鄉(xiāng)?”似亦為此而發(fā)。但只說對了一半,不然以帝王之尊,佳麗滿宮,何求不得,焉用如此戚戚? 白居易的 “漢皇重色思傾國” ( 《長恨歌》) 以李楊的愛情與之作比,是不錯的。
“樓船”以下各句,由傷逝轉入嘆老,嗟嘆之情,愈為深廣。而其章法卻很特別。五句中,大部分寫熱鬧的場面,只在最后一句點出主旨,便有倒卷簾櫳,消納通身之妙。然興象渾淪,全以氣行,便無纖巧之弊。這里所寫的橫汾簫鼓,場面是宏偉的。高大的樓船由黃入汾駛向南岸,在河心泛起了銀白色的波浪。據《一統(tǒng)志》: “舊志: 汾河舊自榮河縣北后土祠旁西流于黃河。”漢武的路線是東渡黃河,入汾,橫渡而抵南岸后土祠。汾水清于黃河,故有“楊素波”之語。樓船在行駛,船上簫鼓大作,水手們也應節(jié)按拍,劃槳唱歌。這氣氛、這場面,可說是興高采烈,歡樂已極。然而眼前的鬧熱,并不能驅散詩人內心的悲惋。其故何在?就在于詩人對人生苦短這一點的敏銳的感覺上。老了,畢竟是老了,有什么辦法呢?這就是這位帝王詩人發(fā)出的浩嘆。
然而,這種人生無常的哀感,不僅屬于他個人,而也是一種具有普遍意義的悲愴的主題。它藉美麗的景色與歡樂的場面的烘托、鋪墊,把人生苦短的悲哀表現得濃重、蒼莽。它的悲涼情緒導源于對人生的執(zhí)著與依戀。在曹孟德之前,很少有人達到這樣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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