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棠作船桂為楫①,夜渡江南采蓮葉。
復值西施新浣紗,共泛千里瞻月華。
[注釋]
①沙棠: 《山海經 ·西山經》 昆侖之丘: “有木焉,其狀如棠,黃華赤食,其味如李而無核,名曰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
[賞析]
水鄉江南,自來迷人: 清水盈盈,蓮葉田田。微風吹過,蓮葉婆娑起舞; 月光灑下,水天一片朦朧。魚兒在嬉戲,忽東忽西,忽南忽北,自由自在,惹得人的心魂也隨著它游弋不止。一只船劃過來了,又一只船劃過來了。兩只船并靠了攏在一起。螢火蟲像風一樣穿梭往來傳遞著綠火; 蛙兒不住口地鳴叫,好似為誰鼓動什么。
船是用稀有的沙棠作成的,入水不沉;楫是用名貴的桂木制作的,芳香四散。夜,賦予這一切清新、靜謐、美好恬人的氣息和神秘的朦朧,連人和事也神秘一團。
他們是采蓮的和浣紗的。可是,他們真的是采蓮浣紗嗎?直到“復值西施新浣紗”才撩開夜幕,漸露蓮心。“西施”二字,點明采蓮者不是女性,而是年輕的后生,原來這采蓮浣紗的是一男一女。值,遇也。新,剛剛,恰。這位剛來,那位恰到。“復值”明白說出這場見面是邂逅相遇。邂逅成遇,那人竟漂亮的出奇,不遜于越國的美女西施,怎不令他感到意外的欣喜?
似乎是純出偶然,全出無心,但于夜間乘沙棠船搖桂木槳出來者,其志必不在采蓮,必定多少懷著一些朦朧的企盼,一些異樣的想求。“復”字透露出“夜渡江南采蓮葉”這一行為本身對他來說也是很愜意的,有著嘗試的快樂。從這層意思及下文看,“蓮”未必不含有 “憐”的隱約含義。只是他起初的無意盼求沒有這樣具體明確。
“共泛千里瞻月華”,月光明媚,一瀉千里,夜已不再神秘,天上和水上也明朗起來,不期而遇的一男一女,正劃著船兒,走向水天盡頭,月色深處。采蓮的不采蓮,浣紗的不浣紗,所謂 “與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西曲歌·拔蒲》其二),本是無心相遇,如今倒像有情相約的一般,可見,原是各自懷著采蓮、浣紗之外的想望,才心通靈犀一點,“交楫”如故。而采蓮浣紗固不是目的,“瞻月華”也只是一個絕美的借口。青春少艾,心中做著許多夢的男女,在蓮間,沙棠舟上,明月光下,正有幾多情思要傾訴吐露,豈是一個“瞻月華”所能了原?妙在詩人也不說出,不點破,只逼肖其自己的口吻,聲態婉然,趣味無窮,含蓄得像月。明月似乎向我們揭示了一些,卻同時掩蓋了許多。它如此光明皎潔,引導采蓮浣紗的人共同走向前方,卻又把他們沐浴在月光中只露出輪廓。它的出現,不單使詩的意境空明優美,抑且使詩的情感和趣味健康向上。
末句一作“共向江干眺月華”,雖也可以顯示江南兒女熱烈開朗的性格,但就詩的境界和美感效果看,不如 “共泛千里瞻月華”為佳。“江干”是一條終界線,“千里”則有無限伸延的余地; “向江干”把一片朦朧含蓄推向明白、單調,“泛千里”直走向水天一色之中更有動態美,更能協調“采蓮”“瞻 (眺) 月華”形成的含蓄雅致。
唐詩人張籍 《烏棲曲》: “西山作宮潮滿池,宮鳥曉鳴茱萸枝。吳姬采蓮自唱曲,君王昨夜舟中宿。”揭示了封建帝王夜晚采蓮的實質,好像是針對元帝這首詩而發。但是,這首詩不是言志之作,不必牽扯不清,把詩人的創作和他的所有的活動混在一起。倘我們硬把詩人身份與詩中主人公身份扳平,除了照例的對皇帝的批判外,還能得到些什么? 詩美將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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