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高啟詩《登金陵雨花臺望大江》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鐘山如龍獨西上,欲破巨浪乘長風。江山相雄不相讓,形勢爭夸天下壯。秦皇空此瘞黃金,佳氣蔥蔥至今王。我懷郁塞何由開? 酒酣走上城南臺。坐覺蒼茫萬古意,遠自荒煙落日之中來! 石頭城下濤聲怒,武騎千群誰敢渡? 黃旗入洛竟何祥? 鐵鎖橫江未為固。前三國,后六朝,草生宮闕何蕭蕭! 英雄乘時務割據,幾度戰血流寒潮。我今幸逢圣人起南國,禍亂初平事休息。從今四海永為家,不用長江限南北。
詩人登上金陵雨花臺,目擊山川形勝,追懷歷史興亡,感慨當時世事,縱筆成詩,寫得沉郁頓挫,深意內藏,為金陵詠懷作品中別具特色之作。
金陵(今南京)是孫吳、東晉和南朝的宋、齊、梁、陳的古都,為六朝金粉繁華之地,明太祖即建都于此。由于歷代興亡,金陵也幾經興衰。金陵有虎踞龍盤形勝、大江運河交通之便,文人學士有很多詠懷金陵的篇章。自從唐代司空曙、劉禹錫、許渾等之后,游金陵之作不勝枚舉。高啟這首《登金陵雨花臺望大江》,既非贊頌如畫江山,也非感慨興亡,而是諷刺朱元璋建都金陵之非,這就逾越常軌,頓出新意。詩人并非直陳己意,逕表諷意,卻仍由山川、古事敘來,委婉深曲,足見謀構苦心。
明為贊江山形勢,實暗寓江山不助帝業之意。詩開頭八句系寫雨花臺所見江山盛境。寫江:“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登高遠眺,萬山東向,大江順山勢涌出,并不是“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王安石詞《桂枝香》)的靜境,而是山勢如奔,江流似沖,有動勢,有力感。萬山高聳,一江平流,江山俱朝東。繼而寫山:“鐘山如龍獨西上,欲破巨浪乘長風。”萬山叢中突出近處的鐘山,山如蛟龍昂首西上與群山相逆,與大江對抗,靜止的山變得生動活潑,生氣勃勃。在這樣的情勢下,合而寫之:“江山相雄不相讓,形勢爭夸天下壯。”鐘山和長江像在相搏相斗,這自然形成天下爭夸的壯勢。秦皇埋金玉鎮壓王氣,可是“龍蟠虎踞,今古帝王州”(王野《六州歌頭》),至今猶是佳氣蔥蔥,王氣郁郁。這部分所寫純然在贊頌金陵形勢,而且認為“佳氣蔥蔥至今王”,貌似說朱元璋奠都金陵合情合理,可是探下文得知,詩人之意卻在江山雖好并不能保帝業永固。因此這里的寫景,明揚暗抑,欲抑故揚,以昂揚之筆為翻跌入正意作對比條件。這正是詩人妙筆之所在。
詩的下一部分,明為感歷代興亡,實暗射不要重蹈覆轍之意。江山氣勢雄壯,而詩人卻胸懷郁塞,遠望荒煙落日,靜聽濤聲如怒,頓覺“龍虎銷沉無據,往事不勝悲”(陳維崧《南浦·泊舟江口》)。想那東吳時孫皓聽信刁玄“黃旗紫蓋,見于東南,終有天下者,荊揚之君乎”、“吳天子當上”的蠱惑之言,以為青蓋入洛是吳滅晉之兆,而結果卻是孫皓降晉,因而感到“黃旗入洛竟何祥”。想那吳人據天險于江中以鐵鎖橫截來阻敵,而王濬“乃作大筏數十,……百余部,縛草為人,被甲持杖。令善水者以筏先行。筏遇鐵錐,錐輒著筏去。又作火炬,長十余丈,大數十圍,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鎖,然炬燒之,須臾,融液斷絕。”(《晉書·王濬傳》)鐵鎖橫江也沒有保住江山。三國時的吳,六朝時的南朝,都建都在這王氣蔥郁的金陵,如今都消失了昔日的繁華,只見“草生宮闕何蕭蕭”! 一般地說,金陵懷古時,不少詩人多嗟嘆“六朝舊事如流水”,“千載恨,六朝事,同一夢休”,而高啟的用意并不同此,詩人意在暗示金陵非建都之地。不要以為金陵“形勢爭夸天下壯”、“佳氣蔥蔥至今王”,有天塹可恃,有石城可憑,像東吳和南朝幾代不都一一覆亡了嗎! 因此,最后六句就政事發表見解,贊揚朱元璋英雄崛起,轉戰多年,平定了禍亂,“從今四海永為家,不用長江限南北”。一統天下了,不像東吳和南朝偏于江左,要恃險保土,完全不必再在這前代廢墟上建都。詩語婉轉,含而不露,既能達意,又不平直。
這首詩不是一般的詠懷古跡,也非通常的登臨抒懷,而是一篇帶有政治性之作。詩中寫了眼前景、古代事,都是為發表政見服務。高啟對朱元璋的統治向有不滿,可是限于自己的身份地位,不便明言,不合直說,而又不能不說,于是便采取了如此明褒實貶、似揚實抑的手法。全詩三部分,以“我懷郁塞何由開?酒酣走上城南臺”領起,按自然順序分別寫所見、所感、所議,而詩人將領句腰掖于中,故全篇氣勢跌宕多姿、曲折有致。且“我懷郁塞由何開”承上啟下,與上文相比,反差很大;與下文順連,連接緊密。總之,此詩因詩人匠心獨運,不僅有強烈的感染力,而且可以言者無罪,聞者足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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