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琨詩《扶風歌》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朝發廣暮門,暮宿丹水山。左手彎繁弱,右手揮龍淵。顧瞻望官闕,俯仰御飛軒。據鞍長嘆息,淚下如流泉。系馬長松下,發鞍高岳頭。烈烈悲風起,泠泠澗水流。揮手長相謝,哽咽不能言。浮云為我結,歸鳥為我旋。去家日已遠,安知存與亡?慷慨窮林中,抱膝獨摧藏。麋鹿游我前,猿猴戲我側。資糧既乏盡,薇蕨安可食?攬轡命徒侶,吟嘯絕巖中。君子道微矣,夫子故有窮。惟昔李騫期,寄在匈奴庭,忠信反獲罪,漢武不見明。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棄置勿重陳,重陳令心傷。
《扶風歌》寫作者于晉懷帝永嘉元年(307)從洛陽出發赴并州刺史任時沿途的艱苦情況,充分反映了他在國難深重、局勢艱危情況下的復雜心境和愛國熱忱。他眷念故國,嗟嘆逆境,憂念前途,詩寫得慷慨悲沉,剛健清新。詩人首先總寫離開京城時的痛苦心情。“朝發廣暮門,暮宿丹水山”,廣暮門為洛陽城北門。丹水山,指丹水發源地丹朱嶺,在今山西省晉城縣北。“發”和“宿”交代了起迄點,離開京都赴并州了,“朝發”、“暮宿”,極言行軍急速,又說明局勢緊迫,道遠任重。當時北方各游牧民族的貴族勢力已經到達黃河流域一帶,晉室處于風雨飄搖之中。“左手彎繁弱,右手揮龍淵”,詩人大將出征,威風凜凜,意在顯示此行既要沖鋒陷陣又須去穩定局面。開頭四句起得如飚風突發,奇峰崛起,既展開廣闊的空間背景,又蘊含著刀光劍影的戰事內容,更突出了詩人威武的形象。詩筆折入寫情時卻是低回沉郁。車行如飛,人在車上時俯時仰,更給人以飛馳的實感。“顧瞻望宮闕”,與“朝發廣莫門”相應。回頭看那京城的宮闕,不得不停下馬來“據鞍長嘆息”,甚而“淚下如流泉”。一“飛”一“顧”的矛盾,反映了詩人身在前馳,心在后追,心身反向。一“嘆”一“哭”的層遞,反映了詩人緬懷故都,憂念前途。在風云變色的時代背景下詩人壯懷激烈,又感到艱危遍地,險象迭起,內心十分矛盾。前四句如利箭出弦,駿馬下坡; 后四句如水激旋渦,龍卷旋風,揚而后抑,直而后曲,迅而后緩,文勢跌宕,詩情幻變,為全詩定了主旋律。繼而寫途中的艱難與沉痛。詩人一步一回頭,一聲一慨嘆,一思一行淚,才“系馬長松下”、“據鞍長嘆息”,又“發鞍高岳頭”,立于高山之巔,與故地作別,身邊是“烈烈悲風起,泠泠澗水流”,天上是“浮云為我結,歸鳥為我旋”。西風入胸懷,澗水去不息,浮云游子意,歸鳥故人情。呼呼的秋風如在嗚咽,潺潺的流水好像啜泣,凝聚的云團猶如自己心頭的愁緒,盤旋的歸鳥確似自己的心思。雖然十分眷戀故都,但只能“揮手長相謝,哽咽不能言”。詩人又展現離家更遠時的情況。離家的日期一天天增多,距家的路程一步步加長,前途存亡未卜,更加感到茫然。在深山老林,或是慷慨悲歌,或是抱膝傷懷。麋鹿猿猴,游戲前后,資乏糧盡,野菜難咽,可謂窘困之極。然而詩人并未悲觀消沉,卻和同伴在絕崖之上高歌長嘯,相互鼓舞繼續前行。一說此處不是感情上揚,而是吟嘯失志。“君子道微矣,夫子故有窮”,典出《論語·衛靈公》: 孔子困于陳、蔡之間,在陳絕糧,子路問他: “君子亦有窮乎?”孔子說:“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詩人以孔子的話鞭策自己在再困難的情況下也要堅持下去。至此,那種心如炙烤、涕泗滂沱的形態才稍有改變,昂揚之氣抬頭,奮發之意萌動。一筆振起前篇,并使前文關于悲嘆的描寫充入愛國的至誠。一說此處并非奮發,也是自我慰藉。
最后,用漢將李陵的典故委婉地表達了劉琨對抗敵前途的憂慮。劉琨所以想到李陵,因他現在的處境和李陵頗相似,出任并州刺史,正是對敵前沿,而晉室內部分崩離析,很可能使自己也陷入夭盡道絕、援兵不至的地步。他“恐曠日持久,討賊不效,區區孤臣,不獲見諒于朝廷”(《文選》李善注),劉琨的憂危之感不是沒有根據的,他這次雖然安然抵達并州,后來恰恰敗于石勒,不得不投奔幽州刺史段匹游。
《扶風歌》和劉琨的另兩首給盧湛的詩一樣,情感激越,詩風悲壯。本詩寫行程一波三折,寫離情一吟三嘆。寫景則情蘊景中,如“烈烈悲風起,泠泠澗水流”,“浮云為我結,歸鳥為我旋”,以及“麋鹿游我前,猿猴戲我側”,不但顯示了客觀景象的狀貌,而且透露出詩人當時的情懷。寫自己的思緒也波瀾起伏,由“淚下如流泉”、“哽咽不能言”、“抱膝獨摧藏”,悲抑低沉,到“吟嘯絕崖中”昂奮飛揚,“夫子固有窮”亦曠達開朗,最后又折入“此曲悲且長”。這種波折源于詩人愛國和憂世的矛盾,他不是個人的悲歡離合,也不是一般的羈旅行程,而是慨嘆身世憂傷國家,所以豪中有悲,危中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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