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陳子龍
春日風雨有感
滿眼韶華,東風慣是吹紅去。幾番煙霧,只有花難護。
夢里相思,故國王孫路。春無主! 杜鵑啼處,淚染胭脂雨。
此詞為陳子龍晚年所作。當時,明王朝已趨覆亡,形勢無法挽回,因而,對時勢的感慨及對明王朝的依戀之情便充溢在他的作品中。
春天,萬物萌動,生機盎然。然而,在詞人眼中,滿目春光似乎沒有給他帶來一點愉快,反倒帶來了滿腹愁緒。他看的是滿目春景,想的卻是那慣于吹落繁花的“東風”會將這大好的春光扼殺。“東風”本來是春天的使者,在這里,它卻變成了送春的使節。為什么作者會有這種想法呢?這大概與下面所說的故國之思有關了。大家一定記得李煜《虞美人》中“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詩句。正由于對故國欲失的感懷,他對眼前春光的存留產生了擔憂。詞人的這種心情是復雜的,上片用了三個轉折來表現。從見春光的生機勃勃,到怕春光被吹散為第一轉。接下來,“幾番煙霧”,小雨如酥,煙霧四起,籠罩大地,似乎可以阻擋住風的襲擊,使繁花不為吹去。煙霧的出現給詞人帶來了安慰、喜悅之情,這是第二轉。“幾番”說明煙霧聚而散,散而又聚,詞人的心也不免為之忽緊忽松,終于詞人發現,它物尚可借煙霧一避東風,而唯有脆弱的花是免不了摧殘的,此為第三轉。上片看似簡單,意蘊卻十分深厚。
詞的上片既造成了一種凄婉迷惘的境界,又為下片直抒故國之思啟路。“夢里相思,故國王孫路”一句,似乎是“東風慣是吹紅去”直接引發出來的。由于李后主的名句“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東風”與“故國”似乎必然地聯結在一起,而夢中令人回憶的“故國王孫路”也一定是“車如流水馬如龍”(李煜《望江南》),一片繁華,正是“花月正春風”(同上)。可惜好夢難駐,當詞人回到現實中來,卻發現爾今春光雖與過去一樣美,但已無人來欣賞了。“花月正春風”的情景已成為過去,他不由得發出“春無主”的悲涼感慨。到此,怨憤已極,然詞并不止于此。在悲憤的嘆息中偏偏又聽到杜鵑的啼叫。杜鵑一叫,春天就要過去。這一“喚取春歸”的叫聲對一位惜春懷舊的人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同時,在這里,“喚取春歸”之聲與“杜鵑啼血”的失國之悲又是融合在一起的。是啊,故國已失,春天又將過去,詞人已悲涼之心境更增一層悲。“淚染胭脂雨”是從老杜“林花著雨胭脂濕”和后主“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二句化出,然淚竟如雨,哀痛又過之。清人陳廷焯曾云大樽詞“凄麗近南唐二主,詞句意亦哀以思矣”(《白雨齋詞話》),由此詞可見一斑。
此詞的最大優點就是全詞渾然一體。從開頭的“滿眼韶華”到下片“春無主”感慨的對比,從東風到故國的直接引發,最后,用一情語作結,全詞結合成一個嚴密的整體。由春光想到故國,更由故國之失害怕、感嘆春光之逝,惜春與懷舊互為因果、互相激發、互相加深,使得全詞在心理表現上又成為一個有機的整體。難怪鄒祇謨說“秦黃佳處,有句可擇,大樽覺無句可摘,總由天才神逸,不許他人掎摭也”(《陳忠裕公全集》)。
上一篇:《滿江紅·宋·黃機》賞析
下一篇:《燭影搖紅·明·夏完淳》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