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芳肅朝帶,駕言抵凈宮。
羽旗承去影,鐃吹雜還風。
吳戈夏服箭,驥馬綠沉弓。
水照柳初碧,煙含桃半紅。
由來六塵縛,宿昔五纏朦。
見鶴徒知謬,察象理難同。
方知恧四辯,奚用語三空?
梁簡文帝蕭綱同他的父親梁武帝蕭衍一樣,也是南朝著名的佞佛皇帝。據有關資料記載,他禮佛執戒,雖顛沛不移; 又精通佛典,能自講佛教般若學,并著有《法寶連璧》、《莊嚴旻法師成實論義疏》等佛學論著。這首《旦出興業寺講》詩,就是描述他晨出興業寺講說佛經的活動以及對佛學義理的體悟。
詩一開始,就極寫自己對佛門執禮的虔敬:“沐芳肅朝帶,駕言抵凈宮。”詩人說自己用香草洗凈身體,恭恭敬敬地束好衣帶,這才乘車到了興業寺。“凈宮”即指興業寺。佛教徒認為,比丘(出家修行的男僧)居住的地方叫“凈地”,有清凈其地的意思,此處故以 “凈宮” 指代佛寺廟宇。接下去 “羽旗承去影” 四句描述他 “旦出興業寺” 的情形: 用翠羽為飾的旌旗遮天蔽日,連著漸去漸遠的興業寺;高奏的軍樂(“鐃吹”)在回風中飄蕩繚繞; 武士們手執吳戈盾,身佩夏服箭,腰懸綠沉弓 ( “綠沉”,濃綠色的),足跨千里馬,好不威風!這是多么盛大的場面! 又是何等熱烈的排場! 南朝皇帝禮佛佞佛由此可見一斑。接著,詩人筆鋒一轉,狀寫眼前景物: “水照柳初碧,煙含桃半紅。”春水漣漪,映照嫩綠的柳絲,何其妖冶; 春日煙景,初桃灼灼其華,意態尤其迷人。兩句思入微茫,曲寫其態,對偶工整,音韻和諧,已具唐人風神。然而這只是表層的意思,它更有深層的底蘊,表現出頗為濃厚的大乘佛教“空觀”色彩。《華嚴經·十忍品》中有一偈說:“譬如工幻師,示現種種形。男女像馬牛,園林華果等。幻無所染著,示無有住處。幻法無真實,所現悉虛妄。”按大乘佛教看來,法、我兩空,因此宇宙萬有一切都是暫存的現象,都如幻如化,而非真實。以此而觀,春水、嫩柳、初桃,“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金剛經》),那么人生的一切也都是虛妄的惑識。后面緊承的六句便是詩人對佛理的參悟體證。可以說“水照”二句在全詩的結構上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在情感發展過程中又是詩人禪悟活動的一個發軔階段。
“由來六塵縛,宿昔五纏朦。”這兩句的意思和南朝劉宋詩人鮑照 《佛影頌》所說 “六塵煩苦,五道綿劇”相同。佛教把與人的六個感覺器官(眼、耳、鼻、舌、身、意) 相對應的認識對象色、聲、香、味、觸、法六者稱為六塵,六塵與六根相接便產生種種煩惱。“五纏”,即“五縛”。佛教認為外界之對象可以纏縛人的精神,使不自在,使不解脫。對于種種對象引起的不同的纏縛,又加以細致的分析,共分作五種,稱之“五縛”。這兒“五纏朦”,是指人因五縛而昏沉迷噩,在現實世界中糊里糊涂地過日子。詩人深深感嘆自己一向被“六塵”“五纏”所困擾,而只有“離一切虛妄之相,證得理體,圓常大覺”(慧達《肇論疏》),才可以引發顯現內心深處清凈無染的佛性。這是因為,佛教認為身死神滅是物之真性,世界沒有永恒的存在,大千世界中,一切事物都是無常遷流、生生滅滅,悟得死生因果同一寂滅的道理,人們就可以由此理的悟解得到精神的解脫。所以詩人接著寫道:“見鶴徒知謬,察象理難同。”見鶴則但知人壽千年的想法荒誕不經(古人以鶴為長壽之鳥,《淮南子》云: “鶴壽千歲,以極其游。”人之長壽則以“鶴算”、“鶴壽”稱之);察看萬物萬象,則知“鶴壽”之想難以與“理” 相符。此處的 “理” 當是 “理者是佛” 之 “理”,也就是佛性的“真如”—— “不生不滅,如來異名”(《楞伽經》)。這正是詩人精神得以解脫的心理寫照。詩的最后兩句是: “方知恧 (慚愧) 四辯,奚用語三空?”“四辯”是佛教用語,指不嘶喝辯、不迷亂辯、不怖畏辯、不驕慢辯。“三空”指 “空”、“無相”、“無愿”,是佛教重要的修行方法之一。詩人認為自己剛剛才明白以前的行止有愧于四辯,怎能因此侈談三空?字里行間表露出他禮佛求法的無比至誠。
清代詩論家潘德輿曾說:“以妙悟言詩猶之可也,以禪言詩則不可。”(《養一齋詩話》)詩歌創作的藝術感染力在于運用形象思維,創造出精美的藝術形象,言有盡而意無窮,這樣的詩才具有審美的價值。同作者的另一首詩《往虎窟山寺》相比較,這首詩則多用禪語闡述禪理,艱澀費解,缺少引人入勝、耐人尋味的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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