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周本淳
行吟坐嘯獨悲秋, 海霧江云引暮愁。
不信有天常似醉, 最憐無地可埋憂。
荒荒葵井多新鬼, 寂寂瓜田識故侯。
見說五湖供飲馬, 滄浪何處著漁舟?
陳子龍
這是《秋日雜感》十首中之第二首,感傷家國故人,無限悲痛。“行吟坐嘯獨悲秋,海霧江云引暮愁。”“悲秋”二字緊承上首哀痛欲絕,不管是行吟還是坐嘯,都只是悲秋之懷。一行一坐對舉,以見無時無地不悲秋。當時唐王朱聿鍵在福建,魯王朱以海在浙江抗清,陳子龍曾與之聯系。海霧江云暗寓兩地情況,為之深憂。傍晚時海霧江云愈趨黯淡,故云“引暮愁”,此句既是寫傍晚景色黯淡天地陰晦易引人愁思之實景,更寓沿海江南抗清形勢艱難使人不安。
“不信有天常似醉,最憐無地可埋憂。”此聯為此篇之警策,大聲疾呼,淚盡以血。張衡《西京賦》:“昔者大帝說秦穆公而覲之,饗以鈞天廣樂。帝有醉焉,乃為金策,錫用此土而剪諸鶉首。”指秦國之占有鶉首(指今湖北襄陽至安陸一帶)是因為天帝喝醉了莫名其妙賜給秦的。此句翻用這個典故,認為天帝不會常象喝醉了而令中華大地為清兵所占,對當前現實大聲呵斥,意氣激昂。然而事實卻是連埋憂之地也已沒有了。仲長統《述志》:“寄愁天上,埋憂地下。”“最憐無地可埋憂”反用仲長統語以見亡國之痛。兩句一天一地,大起大落,振聾發聵,確為神來之筆。
“荒荒葵片多新鬼,寂寂瓜田識故侯。”頸聯寫當前慘景,令人凄斷。井是人們天天汲水之地,井邊應是不生任何植物。樂府《十五從軍征》寫故里荒無人煙云:“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鮑照《蕪城賦》也用“澤葵依井”寫城池無人之凄慘。“荒荒葵井多新鬼”,既寫出殘破,又悼念死難者。杜甫《對雪》:“戰哭多新鬼”,也是此句所本。《三輔黃圖》載,秦東陵侯邵平于秦亡后隱居種瓜于長安青門外,“寂寂瓜田識故侯”用邵平事以指不愿仕清之明代公卿,只能寂寞隱避而無法抗爭,既肯定這批人之不愿仕清,同時又為不能有所作為而慨嘆。
“見說五湖供飲馬,滄浪何處著漁舟?”尾聯從“無地”句來,表明無處可以隱避之痛苦。五湖是太湖之別名,歷史上勾踐亡吳之后,范蠡曾扁舟泛于五湖,傳為佳話,而今胡馬不止窺江,而是飲于五湖,連水域也為敵人所占有,哪里還有一片干凈土呢?《楚辭·漁父》:“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結句化用此事,言無處可以容身。滄浪指青蒼色之水,浪讀平聲。
此詩承上首一起點出“悲秋”,然后具體申訴所悲之內容,不是個人遭遇,而是國土淪亡。“最憐無地可埋憂”一句為全詩關鍵,陸地無地埋憂,水上漁舟無處可著。雖然“不信有天常似醉”,希望天心復明,但現實卻每下愈況,較之上首“振衣獨上要離墓”情緒更為低沉,想象作者寫此已“淚盡而繼之以血”,今日讀之,猶為淚下。作者眷眷故國之心,實為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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