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鄧喬彬
廟社如今,誰復問、夏松殷柏。最苦是、二江涂腦,兩淮流血。壯士氣虹箕斗貫,征夫汗馬兜鍪濕。問孫吳、黃石幾編書,何曾識。 青玉鎖,黃金闕。車萬乘,騅□匹。看長驅萬里,直沖燕北。禹地悉歸龍虎掌,堯天更展鹍鵬翼。指凌煙、去路復何憂,關山隔。
華岳
這首詞是為韓侂胄發動的開禧北伐發表不同意見而創作的。對于北伐,,忠貞之士可謂企盼已久,但是,凡頭腦清醒者都看到了由于長期對金奉行屈辱投降政策,軍民皆無斗志,將帥不懂軍機,因此,北伐應有充分的準備才能行事。辛棄疾在鎮江任上曾賦《永遇樂》,以“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警告韓侂胄,可謂有識者的代表。而華岳之于開禧元年(1205)上書寧宗,更可見有膽。華岳指出:“矧將帥庸愚,軍民怨懟,馬政不講,騎士不熟,豪杰不出,英雄不收,餽糧不豐,形便不固,山砦不修,堡壘不設。吾雖帶甲百萬,饋餉千里,而師出無功,不戰自敗。此人事之不利于先舉也。”(《宋史·華岳傳》)他認為“睥睨神器,窺覘宗社”的韓侂胄對宋室之禍害更甚于金人,故上書請誅之。結果,“書奏,侂胄大怒,下大理,貶建寧”。華岳認為內憂重于外患,以韓侂胄為大奸臣,未把他同投降派加以區別,固是認識上的偏頗,但他上書所論列者,多為后來宋史所驗證,對權臣誤國,可謂有見于先。
這首《滿江紅》寫于貶所,既表現出對輕率發動開禧北伐的不滿,又抒發了向往取得勝利的豪情,智者的識見與詩人的激情融匯其中,不失為愛國主義的佳作。
高宗時,岳飛抗金節節勝利,卻被投降派殺害,宋廷向金國簽訂了屈辱的紹興和議。孝宗時,張浚北伐,兵敗符離,又簽訂了隆興和議。“和平”已有六十多年,又有誰關心收復中原的大計呢?故此詞即以“廟社如今,誰復問、夏松殷柏”開頭。“廟社”,即社稷,代國家,松柏為廟社所植,夏、殷以見其古老,互文見義,更可見對中原悠久文明淪亡于外族的痛心疾首。“最苦是、二江涂腦,兩淮流血。”這兩句足以涵蓋當年金人南侵的痛史,和目前輕率北伐的惡果。據史載,開禧北伐之初,宋軍得泗州、新息、褒信、潁上、虹縣,但不久就連遭敗績,金兵破信陽、襄陽、隨州,且潛師于八疊灘渡淮,“官軍不虞其至,遂皆潰走,自相蹂踐,死者不可勝計”,金兵“下安豐軍及霍丘縣。進圍和州,屯于瓦梁河,以控真、揚諸州之沖,乃整軍列騎,張旗幟于沿江上下。江表大震。”“十二月,金紇石烈子仁陷滁州,遂入真州。州之上民奔逃渡江者十余萬”(以上均見陳邦贍《宋史紀事本末》卷八十三)。這就是“二江”、“兩淮”的兵敗結果,難怪華岳要感喟“最苦”了。無人問及廟社松柏固為詞人所不齒,輕率北進造成大量軍民流血亦是不該,其矛盾心情不難窺見。詞人繼而將贊揚轉向前方將士,將貶責給予最高的決策者,寫道:“壯士氣虹箕斗貫,征夫汗馬兜鍪濕。問孫吳、黃石幾編書,何曾識。”壯士志氣如虹,橫貫天上的箕星、北斗,征夫的頭盔(兜鍪dōu móu謀)和跨下的戰馬都汗濕了。可嘆的是,那些戰爭的策劃、鼓吹者,卻是不識孫子、吳起、黃石公兵書、韜略的人。作者所斥責者,豈非韓侂胄、蘇師旦、周筠等權臣?
華岳反對輕率北伐,上寧宗書中曾云:“旬月以來,都城士民彷徨四顧,若將喪其室家,諸軍妻子隱哭含悲,若將驅之水火。”(《宋史·華岳傳》)然而,戰爭開始之后,他就熱情贊頌將士氣貫長虹。雖是二江涂腦、兩淮流血,但他并不消極,瞻念前途,更以勝利來策勵。詞之下片,充溢著愛國激情和美好的信念。“青玉鎖,黃金闕。車萬乘,騅□匹。”前二句以皇宮壯麗寫國家尊嚴,后二句以武力雄厚寫宋朝軍威。“看長驅萬里,直沖燕北。”現在雖遭受失敗,經過勵精圖治、整軍經武,一定會有收復中原、直入燕北的一天。到那時,“禹地悉歸龍虎掌,堯天更展鹍鵬翼。”禹地堯天是文明的發祥地、是祖宗的基業。“龍虎”出《易·乾》:“云從龍,風從虎,圣人作而萬物睹。”“鯤鵬”出《莊子·逍遙游》。此二句表達了對圣賢治理國家、志士施展懷抱的向往。為了實現長驅萬里、直沖燕北、禹地歸仁、堯天展翼的理想,壯士們將勇往直前:“指凌煙、去路復何憂,關山隔。”凌煙閣為唐太宗畫開國二十四功臣之所在,此喻指宋軍為建立殊功而不懼關山阻隔,直搗黃龍。
華岳為武學生,輕財好俠,遭韓侂胄下獄,被史彌遠杖殺,《宋史》入忠義傳,實為文經武略的人物。在這首《滿江紅》中,既有識見,又有激情。在系心故土同時,憫時傷亂,為江淮流血而痛心疾首,頌揚與斥責各得所歸。尤其在遭受失敗時,馳騁想象,激勵斗志,振奮士氣。既可見作者對開禧北伐的矛盾心情,又可見冷靜評說現實與浪漫向往未來的特點,深沉感慨,跌宕起伏。文字亦非粗豪,夏松殷柏、二江兩淮、孫吳黃石、玉鎖金闕、禹地堯天、龍虎鯤鵬,意象雄渾華美,鋪排屬對整飭,頗具沉雄渾淪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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