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周篤文文遠新
口北固亭懷古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辛棄疾
這首詞,名為懷古,實是傷今。京口,即今鎮江,三國時的孫權曾建都于此,是江防戰略要地。北固亭,在鎮江城東北的北固山上,又名北顧亭、北固樓。
宋寧宗開禧元年(1205),辛棄疾六十六歲,在鎮江做知府。北方淪陷已七十八年。其時,蒙古部族崛起斡難河流域,給金國后方造成重大威脅。南宋太師韓侂胄想乘機伐金。辛棄疾對此既感鼓舞,又覺耽憂。他在任上一面派人到金國打探情況,一面準備招募士兵。這時離金主完顏亮于宋高宗紹興三十一年(1161)大舉南侵已經四十三年了。一次,他登上北固亭,面對滾滾不盡的長江,北望揚州,想起歷史上的英雄人物與金兵大舉南侵的往事,以及當前的抗金形勢,不禁心潮澎湃,感慨萬千,于是寫下了這首千古傳誦的杰作。
詞的上闋贊揚了歷史人物孫權(仲謀)、劉裕(寄奴):千古江山依舊,南北分裂相同,但“坐斷東南戰未休”,擊退強敵的孫權式的英雄人物卻找不到了。英雄的業跡,昔年的盛況。都已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湮沒,在歷史的風吹雨打中消失。那起兵京口,兩度北伐,先后滅掉燕、后燕,后秦(均為少數民族政權),恢復洛陽、長安等地的劉裕(南朝宋武帝),如今連他的故居,也迷失在斜陽落照,草木叢生的普通街巷里難以辨認了。然而,他當年雄壯的軍威,北伐中原的氣概和功業,千秋以下仍令人心往神馳、無限傾慕——這不僅是對歷史上英雄人物的懷念,更寄托了作者對南宋王朝主戰派的期望,對茍安求和者的諷刺!
下闋開始,作者即以宋文帝劉義隆(劉裕之子)草率北伐失敗的故事,告誡南宋王朝應吸取歷史教訓,充分準備,才可能取得北伐的勝利。接著用完顏亮南侵四十三年來抗金形勢的變化,表達收復中原的決心,結尾以老將廉頗自比,抒發了老當益壯的戰斗豪情以及受壓抑的苦悶心態。
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450),劉義隆命王玄謨率師北伐中原,因準備不足而慘遭失敗。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小名佛貍)乘勝南侵到瓜步山(今江蘇六合東南),鑿山筑路,建行宮于山頂,后人就在這里建起了武帝廟(佛貍祠)。狼居胥,山名,在今內蒙古自治區西北部。漢武帝時,驃騎將軍霍去病戰勝匈奴,追擊至狼居胥,封山(在山上筑壇祭天)而還。“元嘉草草”三句,追述劉義隆好大喜功,魯莽出兵,想去“封狼居胥”,結果卻招致了“倉皇北顧”的慘敗。“四十三年”三句,宕開一筆,由懷古而轉入憶昔。四十三年前,金主完顏亮大舉南侵,曾侵占揚州等地,揚州路上的烽火,以及這次戰爭造成的破壞,令人至今猶記。詩人自己在那一年南歸。然而,時光荏苒,戰局未變,中原未復,而自己卻由“壯年”進入老年,怎不能使人痛心疾首、感慨萬端呢?廉頗,戰國時趙國的大將,被人陷害而出奔魏國。后來趙王想再起用他,派使者前去探望。使者受了廉頗仇人的賄賂,回來后向趙王報告說,廉頗雖然老了,飯量還很大,只是一會兒就拉了三次屎。趙王聽后,認為廉頗已不中用了,打消了召他回國效力的念頭。作者用這個典故,是借廉頗自喻,表現了“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曹操《步出夏門行》)的情懷,希望能得到朝廷重用,為抗金事業出力。但作者也深知,南宋王朝是很難重用他的,故發出了“憑誰問”的慨嘆!
辛棄疾的這首詞,雄渾沉郁,縱橫馳騁,最能代表辛詞的風格。南宋后期詞人岳珂、劉克莊都認為辛詞用典多為一大毛病,殊不理解辛棄疾政治上的孤危地位和屢遭毀謗的坎坷經歷,他不能肆意逞詞,不得不采用托古喻今,對比反襯的手法,曲折地表達他百折不回的戰斗精神與上陣殺敵,收復失地的渴望。另外,恰當地運用典故,能增加作品的內涵和張力,有助于表現力的提高。這首詞雖用典較多,卻自然貼切,揮灑自如,讀來并無艱澀之感。明代的楊慎在他的《升庵詞話》里說:“辛詞當以京口北固亭懷古《永遇樂》為第一。”清代的田同之在《西圃詞說》中也認為:“稼軒詞以‘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為最。”前人推崇如此,確實是當之無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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