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詩詞鑒賞《朱琦·關將軍挽歌》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颶風晝卷陰云昏,巨舶如山驅火輪,
番兒船頭擂大鼓,碧眼鬼奴出殺人。①
粵關守吏走相告,防海夜遣關將軍。②
將軍料敵有膽略,樓櫓萬艘屯虎門。③
虎門粵咽喉,險要無比倫,④
峭壁束兩峽,下臨不測淵。
濤瀧阻絕八萬里,彼虜深入孤無援。⑤
鹿角相掎斷歸路,漏網欲脫愁鯨鯤。⑥
惜哉大府畏懦坐失策,犬羊自古終難馴。⑦
海波沸涌黯落日,群鬼叫嘯氣益振。
我軍雖眾無斗志,荷戈卻立不敢前。
贛兵昔時號驍勇,今胡望風同潰奔!
將軍徒手猶搏戰,自言力竭孤國恩。
可憐裹尸無馬革,巨炮一震成煙塵。
臣有老母年九十,眼下一孫未成立。
詔書哀痛為雨泣。
吾聞父子死賊更有陳連陞,炳炳大節同崚嶒。⑧
猿鶴幻化那忍論,我為剪紙招忠魂。⑨
【注釋】 ①番兒:對異族的蔑稱,此處特指英國侵略者。下文 “碧眼鬼奴”、“犬羊”均指此。②粵關: 1685年清政府開放海禁后設立的廣州海關 (廣東省簡稱 “粵”)。關將軍: 即關天培 (1780—1841),字仲因,江蘇山陽 (今淮安)人,時任廣東水師提督。③樓櫓: 本義指用于軍事目的之高臺,此處特指高大的戰船。虎門: 地名,在廣州城外珠江入海口,為海防要塞。④比倫: 即 “倫比”,同等、匹敵的意思。此處因押韻而倒置。⑤濤瀧: 洶涌、湍急的巨浪。彼: 那。虜: 強盜。⑥鹿角相掎: 《左傳·襄公十四年》: “譬如捕鹿,晉人角之,諸戎掎之。”“角”、“掎” 均為動詞,即抓住 (鹿的) 角和拖住 (鹿的)腿的意思。此處以捕鹿喻抗英,“角” “掎” 喻相互配合、協同作戰以殲敵的軍事行動。鯨鯤: 鯨,鯨魚; 鯤,傳說中的大魚。均喻英國侵略軍。⑦大府: 上級,此處指兩廣總督琦善。⑧陳連陞: 時任三江口副將,守沙角炮臺。關天培殉國之前月,英軍來犯,他與其子陳長鵬同死陣中。⑨猿鶴幻化:《太平御覽》引 《抱樸子》云: “周穆王南征,一軍盡化,君子為猿為鶴,小人為蟲為沙。” 此處用 “一軍盡化” 義,指全軍覆沒; 又用 “君子為猿為鶴”義,指覆沒者為正義之師。剪紙招魂: 舊俗,剪紙作人形用以招死人 (或病人) 之魂魄。
【鑒賞】 1841年2月,英軍攻虎門,水師提督關天培率部守靖遠炮臺。25日,傷亡慘重,情勢危急,而兩廣總督琦善拒發救兵,遂壯烈殉國。消息傳來,朱琦既哀且憤,揮筆疾書,成此一篇古風,對關將軍的壯烈事跡加以頌揚,對以琦善為代表的投降派加以痛斥。詩以 “颶風晝卷陰云昏” 一句開頭,用“颶風”、“陰云”象征當時大敵當前,戰云密布的氣氛。用 “昏” 對應 “晝”,更顯出這種氣氛之濃烈。以下用三句正面描寫敵人,那些靠“火輪” 驅動的“如山”一般高的“巨舶”、“船頭”,侵略軍“擂大鼓”、“出殺人”,來勢洶洶;而中國的“粵關守吏”們“走相告”,人心惶惶。怎么辦呢?在這緊要的關頭,詩的主人公關天培出場了! 請看: “防海夜遣關將軍。”詩人將主人公的英姿展現在那樣一種兵臨城下,“黑云壓城城欲摧” 的背景之下,更加突出了主人公在這場激戰中的地位。果然,關將軍 “料敵有膽略”,他指揮著 “樓櫓萬艘屯虎門”,站在斗爭的最前線。如果說,本詩開始八句描述了時局的危急; 以下四句則突出了地勢之險要。請看這 “粵”之 “咽喉”、“虎門”、“峭壁束兩峽,下臨不測淵”,其地之險絕之重要,真是無與倫比! 詩人在寫出了英雄所處的非常之“時” 和所立的非常之 “地”后,又進一步描繪英雄所面對的敵情。本來,“彼虜”們并沒有什么了不起,他們 “濤瀧阻絕八萬里” 而來,“深入”吾國海疆,是 “孤無援” 的,只要我軍采取正確的戰略戰術,指揮適宜,“鹿角相掎斷歸路”,那么,哪怕它如鯨似鯤的敵艦也休想 “漏網欲脫”。加之有神勇的關將軍臨陣指揮,此仗應該是必勝無疑的。可是,詩人筆鋒一轉: “惜哉大府畏懦坐失策”,多么沉痛的一筆!那些 “大府” (琦善之流) 既愚且懦,畏敵如虎,竟然坐失良機,舉措失當,致使 “犬羊自古終難馴” 的現象又重演了! 于是,“海波沸涌黯落日,群鬼叫嘯氣益振” 了! “我軍雖眾無斗志,荷戈卻立不敢前” 了!那些 “昔時號驍勇”的 “贛兵”們,今天也 “望風同潰奔” 了! 這是為什么呢?原來都是 “大府”們投降妥協的罪惡行徑造成的! “挽歌” 到此已寫了一大半,寫時勢,寫敵情,寫 “大府”,寫我軍,接著寫關將軍,他毫無愧色 (與 “大府畏懦”成鮮明對比),他 “徒手猶搏戰”,終于 “力竭”殉國。臨死前 “自言”“孤 (辜負) 國恩”,想到的還是自己以身捍衛的國家。詩人在用大量篇幅充分描繪英雄出現的時勢環境之后,僅一兩句就完成了為關將軍立傳的主題,詳略得當,且精練之極。《后漢書·馬援傳》中記馬援語云: “大丈夫當死于邊野,以馬革裹尸還葬耳!”何其悲壯! 而今關將軍更進一步,“巨炮一震成煙塵”,連馬革裹尸都不需要,這不顯得更加悲壯了嗎?更何況他還 “有老母年九十,眼下一孫未成立”,不是更加令人悲嘆嗎?終于,當局也不得不有所表示了,“哀痛”的 “詔書”下來,人們無不為之泣如雨下。詩人走筆至此,不禁感從中來,更聯想起在沙角炮臺殉國的陳連陞、陳長鵬父子,關將軍與他們,真可謂壯心相通,鼎足而三。詩人滿懷敬佩之情,歌頌他們如高山般崢嶸,如日月般光輝的民族大節! 愛國的君子們化猿化鶴,全軍赴義,“我”難過得真不忍心再去談論這件事情; 悲從中來,“我”只有 “為剪紙”去 “招忠魂” 以寄托哀思了! ——詩寫至此,頓然收束,留給人們無盡的感懷。此詩當作于關天培陣歿后不久,然未見于作者之詩集,而林昌彝 《射鷹樓詩話》卻全文錄之。詩一氣呵成,自成體勢,哀怨深沉,諷刺含蓄,真是長歌當哭,足以使讀者一唱三嘆!
文章作者:王端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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